【瓊明神女錄】(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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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瓊明神女錄】第五十六章:人生幾度新涼 作者:倒懸山劍氣長存 28年/11月/5日 字數:9516 【第五十六章:人生幾度新涼】 殷仰回過頭。 有一雙眼睛注視著他。 那雙眼睛像是清冽的湖水,也像是幽邃的星空,在粗糲的雪色中,那眸子里 仿佛藏著一道劍,鋒銳得足以斬斷萬年的寂寞時光。 那是夏淺斟的眼。 那不可一世的魔頭秦楚不知何時已經跪倒在地上,七竅流血,神色落寞。 沒有人知道這一切是如何發生的。只是忽然看到視野中多了一個男子和一個 少女。 那是殷仰和蘇鈴殊。 在這之前,沒有人可以看到他們的存在,他們是畫外之人。 夏淺斟的手落在了他的肩膀上,將他硬生生地拖拽進了畫里。 「夏淺斟?」連殷仰也沒有明白發生的一切。 夏淺斟鞭痕未修,衣衫未著,紫發凌亂,精痕也遍布嬌軀,神色卻已是清冷。 「殷大首座,多年未見,別來無恙否?」她將一縷沾著黏稠白濁的發絲捋到 了耳后,微微地笑著。 殷仰輕輕嘆息。 不是遺憾,而是欽佩:「夏淺斟,你確實了不起?!?/br> 夏淺斟道:「世界上本就沒有滴水不漏的事情,而你又太過自大了,即使是 虛幻的世界,也總會留下蛛絲馬跡?!?/br> 殷仰問:「是青樓那一次?」 夏淺斟點頭:「是?!?/br> 青樓那次,殷仰給了蘇鈴殊片刻的時間,他那時有些驕傲,不相信蘇鈴殊可 以靠那么短的時間喚醒夏淺斟。 殷仰問:「她是怎么做到的?」 夏淺斟道:「她喊了我的名字?!?/br> 殷仰問:「夏淺斟?」 夏淺斟搖頭:「施黛?!?/br> 殷仰閉上了眼,再次嘆息。 施黛是歷史上那位花魁女子的名字,在所有的幻境里,那些女子的名字都變 成了夏淺斟。而蘇鈴殊喚出了她原本的真名,終于在這個幻境里濺起了漣漪。 這些漣漪稍縱即逝,但是夏淺斟終究不是普普通通的弱女子。 蘇鈴殊知道她的機會只有一次。為此她讀了很多書,在北域一行中也經常向 陸嘉靜討教一些歷史上的事情,陸嘉靜學識淵博,也為她講過許多。 若是她未能點亮蓮心,這便是準備的后手之一。 殷仰不再去追問的疑惑。 夏淺斟也不再準備回答問題。 風雪驟急。 在山竹間,在石縫里,在道館的飛檐下,在驚散的鳥群中,四起的殺意已是 大霧彌漫。 山林間那些甚至還未蒼黃的落葉紛紛凋零,下成了一場碧色的雨。 蘇鈴殊站在夏淺斟的身邊,同樣的紫發,相似的眉眼,她臉上尚有淚痕,卻 早已沒有半點弱小女孩的樣子了。 她嬌小的身子更加清瘦,秀氣的眉眼間落滿了霜雪,像凜冬里傲立的梅花。 她站在夏淺斟的身邊,像是隔了百年的時光。 殷仰看著這一對同出一脈的少女和女子,神色漸漸肅然,悵然道:「好大一 出戲啊?!?/br> 「但是你們也太低估我了?!?/br> 「即使將我置身此方天地,你們依然殺不了我?!?/br> …… 神王宮一片寧靜。 太古廣場上,數萬修行者們無人說話,他們聚集在那洞窟的周圍,看著其間 噴涌出的精純力量,皆是肅穆。 他們一齊等待著神王令頒下。 浮嶼附近的云海中,那于云浪漁樵的老人劃動著木漿,攪動著云浪,無數雪 白的鳥鷗自身側一一飛過。 邵神韻來到了云海之外。 老人劃著木漿緩緩駛過。 邵神韻望向老人:「老人家漁樵幾載?」 老人停下了手中的木槳擱在身側,看著邵神韻微笑道:「算來七百余年?!?/br> 邵神韻問:「其間風景幾何?」 老人看著茫茫云海:「上有仙??彰?,下有人間繁火,再看百年也不會厭倦?!?/br> 邵神韻道:「可老先生今天出現在了這里?!?/br> 老人的聲音在云海中載沉載?。骸肝乙蝗酥慊?,不過草間螢光,微末之萍。 今日能見妖尊尊容,又是一番慨嘆,雖死無憾?!?/br> 邵神韻緩緩道:「先生能作此想,自然很好?!?/br> 老人看著她,嘆息道:「但老朽仍希望妖尊大人可以止步?!?/br> 邵神韻搖搖頭:「人生一世,若大樹飄零。葉棲于高枝,也總會歸根,老先 生來天上百載,該回人間看看了?!?/br> 老人挺直了腰桿,神色肅然。 「來浮嶼百載,我已忘我,甚至連真名都不曾記得了。許多時候,也總想回 人間看看,縱使已物是人非。然職責所在,今日不可退。妖尊,請?!?/br> 邵神韻伸出了手。 老人也伸出了手。 一只手瑩潤如玉,一只手布滿了蒼老溝壑,兩手相隔一尺,靜靜對峙。 天地間風云變幻。 白云如龍如虎,如亭臺樓閣,如羅漢金剛,如世間的森羅萬象。 許久之后,老人的衣衫越來越輕,手臂空空蕩蕩地垂下衣袖。 邵神韻輕輕一推。 老人向后仰去,不知何時已沒了氣息。 他的身影倒在云海里,群鳥拖住了他的尸體緩緩向人間墜去。 鳥鳴聲凄凄切切,漸不可聞。 邵神韻看了一眼云海。 浩浩渺渺間,人間的一切都顯得單薄而疏離。 她收回了視線,登上了那葉孤舟。 白云如海,風吹成山。 輕舟乘風而去,已過山千萬重。 浩大的云海隨著老人的死去漸漸稀薄。 號稱萬里的浮嶼漸漸露出了真容。 邵神韻獨立扁舟之上,看著高懸頭頂的那座天上仙島,忽然展顏笑道:「難 怪浮嶼敢對外宣稱有萬里之壤……原來是圓的啊?!?/br> 這句玩笑一般的話如雷鳴驚響在浮嶼之上。 整座浮嶼皆如臨大敵。 …… 圣女宮內,夏淺斟身畔的池水霧氣氤氳,開出了一朵又一朵的雪白蓮花。 空間忽然裂開了一道縫隙。 殷仰從中破除,他白衣上盡是鮮血,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 他轉過身,蓮花石座上的夏淺斟也睜開了眼,她的長發散落在水池之中,淡 彩色的光洇染在圣女宮中里,一朵朵雪蓮皎潔綻放,蘇鈴殊站在其中一朵雪蓮上, 她的身側跟著兩個少女。 殷仰看著那兩個少女,神色陰郁得似化不開的墨。 方才在那幻境之中,他們展開了驚世一戰。 即使夏淺斟和蘇鈴殊百般算計,占盡了天時地利,但在境界上與殷仰依舊有 很大的差距。 那一戰驚天動地,幾乎要打碎整個幻境。 在最后關頭,他全神貫注準備迎接她們聯手的最后一擊,然后揮手敗之的時 候。 兩把劍突如其來地自身后貫穿了他的胸膛。 他回過身,看到了兩個少女。 那是夏淺斟在幻境中的弟子,陸雨柔和趙溪晴。 無數的疑問泡影般涌上心頭,然后破碎。 天還在下著雪。 殷仰自知已無法在此間殺死夏淺斟,他無視反噬的危險,毀去將近百年的修 為破開天地樊籠,強行離開了這片幻境。 金書嘩嘩地翻動著書頁。 其中無數的字跡躍出書頁不停地變幻重組。 在殷仰離開之后,夏淺斟走在這片逐漸崩塌的世界里,秦楚奄奄一息地看著 她:「你是歐冶晴?」 「我是夏淺斟?!?/br> 「千年前我們就曾見過?」 「不曾,千年前你曾贏過一個叫歐冶晴的女子?!?/br> 「歐冶晴比你如何?」 「我不知?!?/br> 「我不甘心?!?/br> 「久在樊籠中,復得返自然?!瓜臏\斟最后看了一眼,「這已是你最好的歸 宿?!?/br> 她朝著那兩位少女走去。 陸雨柔和趙溪晴未著一片衣衫,她們渾身都是被男人粗暴揉捏的痕跡,大腿 之間躺著白花花的jingye,陸雨柔更是雙腿難以并攏,連走路都無比艱難。 「你們怪我嗎?」夏淺斟問。 陸雨柔和趙溪晴對視了一眼,在今日之前,夏淺斟曾暗中囑咐了她們許多事 情,包括今日可能會發生的一切。 她們覺得無比震驚,甚至覺得師父可能是瘋了。 但是最終她們還是選擇了相信。 于是兩位少女為了不將處子之身落入那些人的手中,在前一夜,她們睡在了 一起,嬌軀相貼,學著書本上男女纏綿的樣子,互相捅破了彼此那貞潔的薄膜。 她們伏在彼此的胸膛哭了好久。兩個不知道算不算是初經人事的少女互相幫 對方擦著下身的血。 在彼此安慰中,她們睡在了一起。 而夏淺斟就在門外,靜靜地看著這一幕。 那一刻,她覺得這已不是幻境,她能體會到她們的悲傷。 而即使早有準備,今日的痛苦依然是她們的夢魘。 兩位十七八歲的少女神色依舊恍惚,她們遲疑片刻,恭敬地跪在夏淺斟的身 前,異口同聲道:「徒兒不怪師父?!?/br> 夏淺斟對著她們伸出了手,「走吧?!?/br> 「師父……」少女面面相覷。 夏淺斟微笑道:「我帶你們去看看真實?!?/br> …… 圣女宮蓮池開滿了花,其中最美的兩朵化作了陸雨柔和趙溪晴的身軀,她們 睜開眼看著這個陌生的世界,仿佛斗轉之間,已經時過千年。 殷仰看著那四位女子,眼神之中再也沒有多余的情緒。 「明日圣女宮前,將多四塊墓碑?!?/br> 他不停地咳嗽起來,身上卻散發出一股異樣的氣息,那股氣息恐怖至極,即 使在與邵神韻對敵之時他都沒有展露出來。 一個金黃色的法相從他身體中緩緩拔出,那法相色澤至純,仿佛有巖漿不停 地流淌著。 殷仰七竅之間已滲出了鮮血。 巨大的金黃色法相披著純金的甲胄,生有雙頭,一頭是短發男子豎眉怒目相, 一頭是長發女子掩面垂淚相,他們伸出無數金色的手臂,一側修長纖柔,一側粗 壯虬結,宛若孔雀開屏般在身后展成黃金色的屏幕。 夏淺斟神色劇震,「你竟已將陰陽道修至了這般地步?」 殷仰緩緩道:「我曾在荒原上見過螞蟻逆風而飛,也曾在大海上見過魚群被 巨鯨沖散又合攏,我見過許多的風景,看過許多向死而生的故事,曾經我覺得他 們愚蠢,而今天我又看到了你們。我忽然覺得,或許是我一直錯了?!?/br> 夏淺斟道:「你明白得太晚了?!?/br> 殷仰虛弱地笑了笑,他沒有說話,為了破開幻境,他折損了百年修為,再加 上先前與邵神韻生死一戰,此刻他也已是強弩之末,在最后的底牌亮出之后,他 也懶得再多廢話了。 法相撐滿了整個圣女宮,瓦礫碎灰自天花板上簌簌抖落,在蓮池之中濺起或 大或小的漣漪。 圣女宮中的四個姑娘再巨大的發相下顯得很是渺小。 但已經走到了這一步,她們的眼神中都已經沒有了懼意。 無論成敗,她們都值得尊敬。 …… 浮嶼之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身著書生裝扮的年輕男子,他雪白色長袍的 衣袖垂在身后,腰間配著一把極長的劍。 年輕男子面色古靜,神色溫和,那年輕的面容不會讓人覺得是英俊或者美麗, 一眼望去,更似落灰的古井,沉淀了數百年的滄桑。 他望向了圣女宮的那邊,神色深遠。 …… 視野放開,時間推到更早以前。 一個時辰前。 潮斷峰的母峰上,一扇石門緩緩打開。 一個雪白色衣衫的男子從中走出,他看著潮斷山母峰和子峰之間氤氳的云氣, 緩緩打了個哈欠,仿佛剛剛做了一個古老的夢。 他輕輕抬腳,一步之后身形便出現在了子峰之上。 子峰之上的那座石門早已打開,洞窟中的石床上,有古劍腐朽的痕跡,如今 連那鐵劍的銹跡都已經見不到了。 年輕男子微微吃驚,用手摸了摸古劍生銹留下的痕跡,輕輕笑了笑。 他知道,一年多前,曾有個少年在這里蘇醒,并且說了一句話。 他將這句話重復了一遍。 「臨淵羨魚,終究被深淵吞噬了?!?/br> 他走出洞窟,向著山下走去,這一日,環繞潮斷峰五百多年的禁制徹底撤去, 清風環繞山澗,激起潺潺泉水。 在萬里枯灰,白雪未融的荒蕪季節里,潮斷山一片新碧。 「池魚思淵,終究是回不去的?!?/br> 這句話中聽不出具體的情緒,仿佛是一本書寫到最后,作者信手而來的批注。 他遙遙望向了天的某個方向。 那里有云海散去,隱約可以見到一個圓形的孤島懸在天上,像是不會發光的 月亮。 他向著那里走去。 他像是奔月之人。 …… 陸雨柔和趙溪晴躲在夏淺斟的身后。 她們剛剛用蓮心塑成的身軀很是嬌弱,在巨大的威壓之下臉色白得像雪,幾 乎要跪在地上。 夏淺斟碧色的衣衫映在池水里,如沉默潭底的翡翠。 一只又一只巨大的金色巨手按了下來。 法陣片片崩碎,蘇鈴殊噴出一口鮮血,體力不支跪了下來,單手撐著地面。 「jiejie……我要不行了?!顾f。 夏淺斟同樣也是苦苦支撐的強弩之末,她無暇說話,她的目光越過了殷仰的 肩膀,望著那個關閉的宮門。 很久很久以前,她曾與那個人有個約定。 所以無論怎樣的絕境,怎么樣的死局她都沒有放棄過。 她相信那個人總有一天會出現在自己面前,劈開所有的一切,帶著自己走出 這座暗無天日的樊籠。 滿池蓮花徹底凋謝。 夏淺斟身子前傾,單膝跪地,她撐不住了。 模糊的視線里,不知是不是錯覺,她似乎看到門打開了。 她下示意地露出了微笑,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真實。 正在那純金色法相要拍落最后一掌的時候。 那精純耀眼的金光中間,亮起了一線刺眼而雪白的線。 那一線自上而下,一經響起便爆裂般地切斬下來,鋒銳得可以了斷萬物。 金色的法相永遠沒能拍下那一掌。 無數金色的光點片片剝落,洋洋灑灑得像是一場刺眼的雪。 那些光雨灑在殷仰的肩頭,那被血水浸染的衣物看著越發美麗,那是一種破 碎凋零的美。 夏淺斟看著這場金色的雨,淚眼婆娑。 躲在她身后的少女還未明白發生了什么,齊齊向著門的那一頭望去。 殷仰緩緩地轉過身,他努力挺直著自己的腰背,這樣看上去不會太過狼狽。 他的金身法相已被一劍斬碎,他知道今日他已無法走出圣女宮。 他知道,屬于自己的故事,不知不覺已經快走到了最后。 在這最后,他竟沒有太多的悲傷,他只是努力地聚集著精神,想要看清楚那 個人的臉。 雪白衣衫的年輕男子緩緩走入屋內。 殷仰看著他的臉,微有疑惑:「林玄言?」 年輕男子靜靜地看著他。 殷仰剎那恍然,「不!你不是……你是……葉臨淵?!?/br> 年輕男子似在微笑點頭。 「原來他不是你?!挂笱瞿涿畹卣f著一些話:「原來你一直是你?!?/br> 年輕男子扶住了他的身子。 那些金身碎片徹底崩塌,破碎的光雨在池水間化作精純的靈氣,然后再漸漸 地消散在天地之間。 年輕男子問:「夢醒了,所見何如?」 殷仰苦笑道:「夢還沒醒,可我又該睡了?!?/br> 年輕男子點點頭:「終究朋友一場,我會替你寫完你想寫的故事?!?/br> 殷仰怔怔地看著他:「可我還是輸了啊?!?/br> 年輕男子道:「你不能接受?」 殷仰道:「我只是不明白?!?/br> 年輕男子輕輕搖頭:「你不需要明白,今天本就是一個很特殊的日子?!?/br> 殷仰不知是不知道說什么,還是已經喪失了說話的力氣。 年輕男子走過了他的身邊,輕輕拂袖間衣袖沾上了一滴鮮血。 「今日后,神座死,圣女出,妖尊鎮。這便是我要寫給你書寫的故事?!?/br> 「如果世間真有冥界,你或許可以在那里看著這一幕?!?/br> 那多精血在他指間打轉,化作了神王令的模樣。 殷仰木然地站著,似被雷火劈焦的槁木。 他流干了最后一滴血。 年輕男子走到了夏淺斟面前,牽起了她的手。 他們手牽著手,朝著圣女宮外走去。 宮門打開,光線照了進來。 她伸出衣袖遮擋視線。 她已經四百年沒有見過真實的陽光了。 「淺斟,久等了,如果來晚了不要怪我?!?/br> 「我知道你會來,所以我一直在等,帶我……看看這個世界?!?/br> 圣女宮中,蘇鈴殊捂著胸口跪坐在地上,她望著他們離去的背影,竟有些失 魂落魄。 趙溪晴問:「蘇jiejie,他是誰呀,看上去好厲害?!?/br> 蘇鈴殊說:「他是你們師父一直在等的人?!?/br> 趙溪晴又問:「那蘇jiejie呢?蘇jiejie有沒有一直在等誰?」 蘇鈴殊搖搖頭,抿著嘴微微笑著:「沒有。我是多余的人?!?/br> …… 邵神韻站在整座浮嶼的對立面,她的拳頭收至了腰間,精氣神已然攀升至了 頂點。 但她忽然有些不安。 這是一種熟悉的感覺。 仿佛當年數百塊石碑壓在自己的神魂上那般。 她知道他一定留下了鎮壓自己的手段,她也不知道此刻的自己到底能不能承 受。 但她自離開界望山的那一刻起便沒有退路了。 她對著浮嶼出了拳。 天地震蕩。 與此同時,神王令落在了太古廣場上,熠熠生輝。 神座死,圣女出,妖尊鎮。 這是他的承諾。 神王令落在了那禁地的洞窟之中。 一道雪白的光線沖天而起。 葉臨淵已經來到了太古廣場上。萬人吟唱中,他將手伸入那白光里,握住了 神王令。 太古廣場上的數萬修者無人在意他到底是誰。 在浮嶼眾人的眼中,他們認的,只是神王令罷了??v使有許多人心存疑惑, 卻也沒有太過在意,因為他們大部分人來到浮嶼,為的只是修行。 「起陣!」 葉臨淵忽然爆喝。 吟唱聲如萬千溪流匯聚成海,瞬間驟然拔高。 一道道各自不同的力量匯在了一起,轉化為純粹的光。 隔著遙遠的距離。葉臨淵和邵神韻的眼神交匯在了一起。 葉臨淵道:「你就是妖尊大人?」 邵神韻問:「你是誰?浮嶼的隱修?」 葉臨淵道:「我本該是個已故之人?!?/br> 邵神韻道:「無論你是誰,能蟄伏至今,都很不錯?!?/br> 葉臨淵笑道:「還是因為你哥哥的那把劍太不好用了,我也是僥幸才活了下 來?!?/br> 邵神韻臉色微變:「你去過龍淵樓?」 葉臨淵點點頭:「嗯,我還取出了那把劍?!?/br> 邵神韻問:「那把劍呢?」 葉臨淵道:「腐朽了?!?/br> 邵神韻點點頭:「原來如此?!?/br> 她又道:「這一世有你這樣的人,總算還有些意思?!?/br> 葉臨淵握著神王令沐浴在圣光之中。 傳聞中,每個人心中都有一件圣物,而這圣光在開啟之后,便會化作心中圣 物的模樣。 而如今圣光凝聚成了一把劍,神王令自然而然地成為了這柄光劍的劍柄。 葉臨淵握著這把劍,即使是再平靜的心中都忍不住會有無限感慨。 僅僅是握著它,他便仿佛可以看到三萬年前道法的輝煌。 他覺得自己握住了世間最鋒利的劍。 最好的劍,也當然要斬最強的人。 邵神韻看著那柄劍,眼神中是看不清的情緒。 她已經出拳。 隨著拳尖的緩緩推移,光線像是被無形的力量稀釋了,天地在一刻暗沉了下 來。 于是那柄劍便成了世間最亮的光。 邵神韻靜立空中,天地間長風狂嘯,卻吹不起她的一縷發絲。 她仿佛已經離開了這個世間,唯有拳意依舊在緩緩前行,如大山將傾,如天 地塌陷。 天上的大云被兩股截然不同的力量撕扯,向著相反的方向扯得粉碎。 吟唱聲在天地中回響著。 如數萬個大呂洪鐘一同鳴起,古拙渾厚的轟響聲震徹寰宇。 葉臨淵握著劍。 劍刺向邵神韻。 那是一個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動作。 浮嶼代刑宮中,白折忽然醒來,他望向了天的某處,眼神之中盡是震驚。 身側的規矩也不停地顫抖,不知是恐懼還是興奮,仿佛隨時要飛離殿外。 「原來你還活著?!拱渍勰蛔哉Z:「原來你真的活著……」 劍與拳撞在了一起。 一股爆裂至極的氣浪以掀翻一切的姿態席卷了整座浮嶼,許多修為較低的人 更是直接人仰馬翻,身受重傷,大道根基被沖的支離破碎。 那氣浪像是最大的漣漪,一波接著一波地蕩開。 無數石塔建筑頃刻間便被碾成齏粉,粉末一般地激蕩出去。 所有的顏色都在此刻被抽去。 在這個非黑即白的世界里,視野的能見度被縮到了最小的范圍里。 在那個戰斗的領域里,即使是夏淺斟也無法介入。 天地混濁,在難以辨清方向的世界里,隱約有高亢的龍吟響起,那宛如金屬 撞擊般的聲音繚繞在天地間,令人神魂顫動。 浮嶼之上,那一道白虹之間,隱約有金光繞舞。 那些破碎灑下的劍光紛紛揚揚著如同劫灰。 他們的戰斗,在最開始,用的便是最強的絕招。 所以這場戰斗結束得比所有人想象得都要快。 恐怖的氣浪終于平息。 天云散去,一片明朗。 浮嶼上被犁出了無數百丈深的鴻溝巨壑,凌亂而恐怖地撕扯著整個世界。 遙遠的地方,戰斗聲還在繼續。 夏淺斟向前掠去,因為在方才視線難得捕捉到的畫面里,她看見了葉臨淵嘔 血的樣子,她不希望這一面便是永遠的訣別。 遠處的天空中,兩道身影依舊在糾纏著。 在夏淺斟終于可以望見他們的時候,兩道身影幾乎相貼著向下墜去。 邵神韻用手指硬生生鎖住了他的劍,將他的身形向下猛撞過去。 葉臨淵同樣死死地扣著劍,他渾身劍意瀑布般噴薄流瀉,同樣摧斬著邵神韻 的妖力。 在葉臨淵的視角里,他能看到一張極美的臉死死地盯著自己,而雙眸子,凝 成了黃金豎瞳。 「葉臨淵!」 夏淺斟疾呼著掠過去,沖撞上那一片暴風般的法力亂流,卻無論如何也進入 不了他們周身的十丈。 在數萬里的高空中,兩人的身影就那樣向下墜去,撞過一面面或薄或厚的云 層,那本如無數米粒拼畫成的人間圖卷在視野中不停地放大。 那柄圣光凝成的劍徹底破碎。 邵神韻一拳轟在了葉臨淵的胸口,葉臨淵下墜的速度更快。 「你手中已無劍,如何攔我?」 葉臨淵以指為劍,在一瞬連出了三千余劍,卻沒有一劍可以觸碰到邵神韻的 衣角。 邵神韻深吸了一口氣,她的瞳孔之間金色的粉塵如流淌的巖漿,其間的瞳仁 是雪白的一線。 此刻她的美不是世俗上的美。 那是神秘,也是威嚴,如古樓中刻畫的彩繪壁畫,是無人能解又栩栩如生的 晦奧圖騰。 「世間果有真龍?!谷~臨淵看著那金色瞳孔間的雪白豎瞳,感慨自語。 邵神韻冷冷地看著他。 又一拳轟在他的胸口,打得他肋骨斷裂胸口塌陷。葉臨淵吐出的鮮血里,甚 至有內臟的碎片。 夏淺斟遙遙地看著這一幕,心如刀絞。 葉臨淵的手中已經沒有了劍,而邵神韻還尚能出拳,他如何能贏。 正當邵神韻要一拳徹底將他砸向地面的時候,她猛然抬頭了,望向了北面的 某個方向。 夏淺斟也心有靈犀地望向了那里。 似乎有一線白芒奔過天地,萬里而來。 寒宮之中,裴語涵還未明白過來發生了什么。 她眼睜睜地看著那柄沉寂已久的羨魚劍飛出劍閣,化作一道白芒向著北方疾 掠過去。 她的神情徹底呆住了,忽然間像是墜入了冰窖,身子難以抑制地顫栗了起來。 …… 葉臨淵看著邵神韻的眼。 「那柄圣人之間雖已斷折,但我還有我自己的劍?!?/br> 那一刻邵神韻猛然轉身,數百道金芒化作結界攔在身前,試圖鎖住那柄飛墜 而下的古劍。 但她失敗了。 羨魚劍刺破了所有試圖阻攔的金芒,瞬間來到了邵神韻的胸前。 即使所有的結界都破碎殆盡,羨魚依舊無法刺穿邵神韻。 因為邵神韻已經展開了手指,那是她最強大的鎖鏈。 她十指扣住了羨魚的劍柄,在巨大的沖擊之下,身形筆直地向下墜去。 羨魚再難前進一寸,她瑩潤的手指間同樣淌滿了血,胸前衣衫破碎,面如金 紙。 他們的身形離地面越來越近。 邵神韻眸子里的金光漸漸散去,她清冷而虛弱地望向了葉臨淵:「你依然無 法擊敗我?!?/br> 葉臨淵也沒有了再出劍的力氣。 他閉上了眼,喃喃自語道:「醒醒了?!?/br> 邵神韻不知道這句話是對誰說的。 但是一股強烈的警兆卻涌上了心頭。 羨魚劍依舊頂著她的身形向下墜去,雖然去勢越來越緩。 邵神韻似有察覺,駭然回頭向后望去。 她的身下是人族的皇城,承君城。 羨魚劍去勢已絕,如破銅爛鐵一般被邵神韻隨意扔去。 但是她發現她已經無法控制下墜的趨勢。 承君城乾明宮中的那兩個老怪物已經蘇醒。 葉臨淵握住了墜落的羨魚劍,看著邵神韻向著乾明宮的方向墜落下去。 那里的封魔大陣已經開啟。 如果殺一人便可獲得天下安寧,那么人族皇帝一定不舍得拒絕。 而邵神韻便是那個必殺之人。 邵神韻發出了一聲凄厲的長嘯,周圍的景色在她眼角的余光飛速退去,她的 身形砸入了某處幽光閃耀的地方,然后猶如沼澤一般深陷了進去。 無數鎖鏈蟒蛇般纏繞上她的軀體四肢。 又有數以萬計的道符劍戟,神兵利器都向著法陣那一處穿刺過去,橫七豎八 地插著。 葉臨淵站在空中,倒持羨魚劍,然后松手。 羨魚劍筆直下墜,恰好落到了陣眼最中央。 萬年前,便有圣人以劍鎮妖邪的傳說。 如今,他又重復了一遍。 視野之中,他已望不見邵神韻的身影。 他知道她要被鎮壓在乾明宮中。 不知要過多少年。 首座死,圣女出,妖尊鎮。 他終于做完了所有事。 正當他準備離開之際,一股恐怖的力量再次向上涌來,乾明宮中,一個蒼老 的聲音響起:「葉臨淵,沒想到你還活著,今日便將你與這妖女一同鎮??!」 葉臨淵冷冷地看著聲音傳來的方向,他沒有也無力做任何抵抗。 但他絲毫不懼。 夏淺斟已經到了他的身前,那些觸手般延展而來的力量被她斬成粉碎。 夏淺斟望向了那個方向,冷冷道:「今日之帳,他日定來乾明宮找爾等清算!」 葉臨淵無力地躺在了夏淺斟的懷里,說:「走吧?!?/br> 夏淺斟問:「去哪里?」 葉臨淵道:「我說過……要帶你去看看這個世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