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崔萊頓再次替國王擠奶後，對外兩人間的氛圍有了些改變。

    孩子們逐漸安心，侍從、近臣們也放心了不少，可大家不知道人魚依然獨自留在寂寞中。讓丈夫睡下後，他總輕撫著那人左手無名指上的指輪嘆息。本來他也有個同款能帶來幸福的誓言戒指，每每將思緒拉回時，一看見自己左手空著的手指，總會讓他的心酸澀不已。

    透著月光的美麗人魚，伸手抹去眼角即將滑落的淚珠。

    如果我找回了婚戒，我們能回到從前嗎？

    好多好多個夜晚，他在心里不停問自己、也不停問著戴爾。明知道戴爾聽不見他心底的疑問，他還是想像著對方笑著點頭給予肯定答案的畫面。

    站起身、離開房間前，崔萊頓不?；仡^眷戀的看著床上熟睡臉龐。最近每個夜晚他都在漆黑海里尋找被遺失的東西，是腦海中丈夫的臉讓他能撐著，不在一次又一次不停失望的深海里崩潰。

    國王寢殿的陽臺上，人魚修長身影佇立，遠遠看著剪影很優雅，但也染滿了孤寂。

    「你要去哪里？」

    屬於大海的美麗人魚正要往海面躍去時，戴爾用染了nongnong不的滿嗓音，打破染上悲傷的寂靜夜色。

    「你怎麼起來啦？我吵醒你了嗎？」回過頭，人魚被悲傷侵染的臉同時換上寵溺笑容。他很想將壓抑心底的所有感受釋放出來，窩進心愛丈夫懷中好好哭一場。

    可是還不行??！

    至少要先找回被我親手弄丟了的東西才行。

    王后臉上堆滿的笑容讓國王感到違和，伸手將彷佛站在懸崖邊的愛人拉回房間，他冷著聲質問，「那不重要，你每天晚上都到哪里去了？」這幾天戴爾無意間發現，他的人魚每天深夜都不在床上，找了幾天他決定要試著裝睡弄清楚。

    終於逮到了那條魚想離開的那一刻。

    跟著拉扯手腕的力道回到房間，崔萊頓無奈笑著輕哄，「我…弄丟了個很重要的東西，想去找回來。最晚天亮就會回來了，你先睡，好嗎？」手上的力道松開，他輕摟著丈夫催促上床。

    「不準去，我不準你離開?！狗€重國王突然像個孩子般任性，「那個東西就這麼重要嗎？」他早就下定決心不再讓人魚總是恣意妄為。

    戴爾決定，在妻子愿意說清楚前，不管什麼事都不會再簡單退讓。

    看起來滿臉不爽的人突然任性，崔萊頓覺得有點可愛，他的嘴角微笑弧度很柔和、聲音也軟的無比輕柔，「嗯，很重要，我想找回來?！?/br>
    明明還在刻意冷戰卻有種被寵著的感覺，讓國王莫名感到惱怒。不想又被這只人魚牽著走，他推開懷抱回避視線，「那個不見讓你很難受嗎？」詢問時戴爾忍不住微微蹙眉，他大概知道妻子在找的是什麼，也有點害怕獲得的答案是不難受、不在意。

    可人魚都甘愿每晚潛入海底尋找，怎麼可能會是不在意？國王被自己困在混亂迷局中，看不清也不知道該相信哪個才是妻子的真心。

    「很痛苦?！?/br>
    收起笑容，崔萊頓認真點頭，對於這個問題他不想說謊或敷衍。

    人魚的回答讓戴爾有點釋懷又有點沮喪，他不明白該為了妻子還在意這段婚姻開心，還是該為了明明人比戒指還重要，怎麼他卻像是只在乎那個小東西？

    「不準去，我最重要的你消失時的那種心痛，你好好品嘗吧?！箯碗s心情最後全變成為淡淡哀傷，國王選擇了繼續賭氣。

    他決定不還戒指了，在有一方主動認輸前，他都不歸還了。

    「好?！篃o奈笑容爬滿人魚的臉，被掙開了的雙手又重新摟上心愛丈夫。

    從此戴爾入睡後，崔萊頓不再一個人悄悄離開。

    沒人知道的僵持又持續了一陣子，人魚的笑容依然美麗，可他也消瘦了些。查覺到妻子體重輕了的那天，國王郁悶到處理不了任何政務。他知道施加在妻子身上的東西太過了，他終於發現那張彷若不在意的笑臉下，其實隱藏著無盡的痛苦。

    丟下工作，帶爾赤腳走在潮間帶中，海水纏繞著足部的感覺很舒服，他想念起崔萊頓陪在身邊的約會時光。走著走著，太陽照耀下的海葡萄閃閃發著光，像是浸泡在水中的綠色寶石般，美麗光澤吸引了他的注意。

    歉疚笑容在原本沉著的臉上漾開，他想起了前幾天的壞心眼。那天，戴爾也是一個人到潮間帶散步，走到長滿海葡萄的巖石圈時，一時興起摘了好多。這一直是崔萊頓很喜歡吃的東西，可那天他卻只將那些分給孩子們，不準崔萊頓一起享用。這樣的欺負似乎是過了些，被事情拌住晚了些才來陪孩子吃點心的人魚，看著被吃光的海葡萄眼神很淡然，可他在聽諾亞說這些是戴爾摘的，眼眶微微泛著紅。

    雖然他什麼都沒說，之後也什麼都沒再提，可國王每次回想起那眼神，都覺得人魚在問他“你已經不愛我了嗎？”

    算了吧，只要他別再離開就夠了。

    戴爾苦笑著替妻子挑選熟透好吃的果實，打算用這些當作賠禮，然後以認輸結束這場無所謂的僵持。

    「您在摘要給崔萊頓的海葡萄嗎？」

    「嗯，他很喜歡吃這個?！?/br>
    專注在水面下的小東西，戴爾沒多想便直接回答問題。約莫過了數秒，他才反應過來怎麼會有人向他搭話？

    抬頭，是崔萊頓的珊瑚姊姊趴在不遠處的巖石上，堆著滿臉笑容注視著他。

    「是珊瑚姊啊，抱歉剛才太認真沒注意到…」戴爾不好意思的道歉。

    「您就跟萊萊形容的一樣可愛?！股汉髀冻鲂』⒀牢⑿?，「我以為你們還在吵架，不過就那傻瓜死腦筋，可說穿了他也是太過愛您了才會怕成那樣?！?/br>
    「我不明白，可以麻煩您…」戴爾將問句暫停，問了一半他才驚覺自己太魯莽，這種時候應該裝懂來套話的。

    「萊萊還硬撐著不肯告訴您嗎？」珊瑚搖了搖頭，她就覺得不對。令弟弟崩潰的原因這麼可愛，要是說出來怎麼可能不被丈夫摟在懷中好好哄著、寵著？

    「是，他什麼都不肯說…」將手中東西先放在一旁，戴爾有點頹喪。

    「我可以告訴您，您一直深愛著我們最珍視的弟弟，現在變成這樣兩人應該都很不好過吧?！箯膸r石上躍下，人魚坐在岸邊招手要國王過去。當初弟弟被娶走時，海里的大家都很不滿。

    要知道，讓一只魚離開大海到岸上生存，這并不是離家這麼簡單，還要強制改變生理機能，去適應與生長完全相反的嚴苛環境。不光是呼吸方式，連腿的存在及使用都很辛苦。所以在國王、在城堡里沒人知道時，王后一個人承受著改變帶來的折磨。

    可適應期不會是永遠。

    漸漸的，在岸上的寶貝弟弟終於適應了新的生活，也被丈夫百般疼寵及溺愛，才終於讓大家放下對戴爾的成見。畢竟崔萊頓能幸福，比什麼都重要。

    聽完珊瑚轉述那讓崔萊頓不安、害怕甚至崩潰的原因，戴爾的心像要窒息般。

    粉色人魚公主離去，國王一個人待在巖岸邊很久很久。

    天色不知不覺暗了下來，戴爾表情嚴肅面海而坐，像是天色無法影響到他般，在微冷空氣及夜色中，他依然沒有起身離去的打算。

    海浪拍打在沿岸上，國王認真反覆思索著下午聽見的事，心情也跟著低落、自責不已。

    月光下的背影顯得孤寂，人魚遠遠看見時心疼的難受。他想，當丈夫離開後自己也會像這樣一個人看著大海思念，他覺得凄涼也有點懊悔。

    明明能在一起的時間有限，為什麼要這樣互相傷害？

    站在心愛的人背後，人魚深吸了口氣才開口，「戴爾，你竟然在這里??！大家找你好久，我們回去吧！」強撐著輕松語氣，但他想說清楚後，也許能窩在戴爾懷中好好宣泄這陣子積壓下來的情緒。

    「嗯？」被聲音喚回思緒，國王微愣，「天…全黑了啊…」

    「不只黑了，星星全都出來了呢?！拐煞虻姆磻屓唆~覺得可愛，嘴角忍不住上揚。

    轉頭，看著藍色人魚在柔和月光照耀下的美麗臉龐，戴爾心疼的伸手輕輕牽著妻子白皙手指，「我本來想看會夕陽，但想著事情不知不覺就…」

    親密的小舉動讓崔萊頓驚訝，心底也悄悄燃起些微的期待。

    「我可以坐你旁邊嗎？」他小心翼翼探問。

    「可以，陪我一起賞月吧?！谷唆~的問題讓戴爾心疼，他溫柔笑著輕拉了拉掌中手指，催促著快點一起坐下，「你會怕我嗎？」

    是我最近的易怒讓你害怕了吧？

    「唔…也不是，只是我不想讓你不開心?！剐θ菰诿利惸樕涎_，崔萊頓不知道讓丈夫改變態度的原因是什麼，不過這一刻他真的覺得非常開心。

    「對不起…」

    人魚一坐好，戴爾立刻將掌中手指緊緊的十指相扣著。道歉的嗓音低沉好聽，崔萊頓先是一愣，接著甜甜的笑了。

    「萊萊，我很抱歉這樣對你，可是…」國王親吻了下緊緊扣住的手背。一個人看著海想了大半天，他明白崔萊頓得有多麼深的摯愛才會有如此大的情緒波動、也才能在飽受傷害時還努力的守著。

    美麗驕傲的人魚不再任性，不是因為不愛了，就是因為深愛，所以他才甘愿忍著。

    停頓的話語未重新開始，崔萊頓臉上爬滿了淚水。戴爾表情歉疚將心愛妻子摟入懷中，寵溺的吻了下深藍色發絲。

    良久，國王才再次輕啟雙唇打破沉默，「珊瑚姊都告訴我了，其實一開始我不大諒解?！购寐犐ひ艨M繞兩人，他也收緊雙臂抱緊人魚，「人類的生命短暫，就像花開了就會凋謝般，是件再自然不過的事，我還想是萊萊太過大驚小怪?！?/br>
    懷中心愛伴侶的香氣，讓戴爾眷戀不已。

    「可我後來想，如果立場反過來呢？如果是我必須眼睜睜看著你在我懷里咽下最後一口氣，我…」戴爾的聲音中滿滿不舍。

    剛才，太陽西斜時，他突然理解了為什麼崔萊頓會如此失控。

    「不要緊了，那些已經都不重要了，我…認真反省過自己的不理智，我會好好…陪著你，直到…我們能在一起的最後一刻?！谷唆~從丈夫懷中抬起頭，帶著哽咽聲努力告訴心愛的人已經不介意那些了。

    「對不起…」

    國王輕聲道歉後兩人互相緊擁、依偎，人魚放聲大哭了一次，將不停累積的各種壓力、痛苦及不快樂一起宣泄。

    哭著哭著，人魚聲音逐漸緩和。戴爾輕撫著背脊，以靜靜陪伴取代安慰話語。

    崔萊頓再次從懷中抬起頭時，兩人相視而笑。

    「你哭起來還是好美?！桂嵲鹿?，讓懷中人魚濕潤紅眼及哭紅鼻子看起更加楚楚可憐，很惹人憐愛的那種。

    「你…讓我一個人偷哭了好多次，請做好被處罰到下不了床的覺悟?！勾奕R頓在丈夫的寵溺語調中嘟起嘴輕怨，并爬到戴爾身上跨坐在他的大腿。

    「好，任你玩到盡興?！勾鳡枌櫮绲膹P磨著人魚鼻尖，雖然這陣子崔萊頓有好好的幫他釋放，可他的身體依然饑渴著。

    「誒…這些是？」笑著撲上最愛的人抱緊，崔萊頓目光也被一旁的小東西吸引了注意。

    「什麼？」戴爾跟著轉頭看向一旁，身邊巖石上已經脫水微皺的海葡萄靜靜躺著。

    人魚拿起地上的小果子，飽滿果實已經有點塌陷，一想起前幾天竟然在心里吃孩子們的醋，他忍不住失笑，「又來給孩子們摘點心啊，這些都放太久不好吃了。明天再一起出來為孩子們摘些？」

    「這些本來是要給你的，只給你一個人?？墒锹犕晟汉麈⒌脑?，我就一直在這里思考?！箛醯难凵駥櫮?、聲音中滿是歉疚。

    「我要吃！」人魚眼睛都亮了，一口吃下手中的小果實，「唔…好澀?！贡е?，可臉上的微笑是滿足。

    「別吃了，明天再摘給你。如果…下的了床的話…」靦腆笑容在戴爾臉上綻放，親昵的吻了下人魚雙唇，「唔，真的好澀…」

    好久好久以前，大約是在兩人結婚前，王子陪著人魚走在潮間帶中，人魚看著巖石圈中的海葡萄不經意說起他很喜歡吃那個。他還說海里有個傳說，為戀人摘采海葡萄，感情可以甜蜜長久的延續下去。

    雖然最後人魚說這是個沒有根據的流傳，可王子一臉認真表示以後都會親手為戀人準備各種他喜歡的東西。

    所以那天，當他知道丈夫親手摘的海葡萄沒留給自己時，真的傷心到心都要碎了。

    「我們回家吧，很抱歉我的一輩子太短，必須留下你一個人守著我們的孩子?？墒俏?，我不會再傷害你、不會再折磨你的心，讓我用剩下的時間好好愛你，好嗎？」國王用好聽聲音說著情話，并輕蹭著人魚頸項。

    「好…不，我…我晚些再回去，我有個東西要找…」崔萊頓擦去臉上淚水，焦急著想起身回到海里尋找那小小的東西。

    「別去了，找不到的?！箛跏站o懷抱力道，不讓懷中人離開。

    那東西又不在海里…

    他在心里偷笑。

    「不，我一定要找到！」人魚執拗的堅持，如果戴爾硬是不讓他去，崔萊頓打算抓人回去cao暈後在自己出來找。

    「你在找這個吧?！箛趼曇舨刂`笑，崔萊頓這麼焦急，突然讓他覺得挺有趣的。本來還想多捉弄下，可看見深邃藍色眼睛中的執著，他決定算了。右手食指及拇指捏著一只婚戒在人魚面前晃啊晃，詢問的語調有點飄飄然。

    「原來在你那，我以為…以為我弄丟了…」停下掙扎，崔萊頓伸手想拿回找了許久的小東西，可丈夫卻死死抓了另外一端不肯松手。他又著急了，「還給我好嗎？拜托…」

    人魚的請求視線很可愛，國王點了點頭，「我幫你戴上，手伸出來?！刮巧峡缱谕壬系钠拮?，給了個溫柔微笑。

    「我很後悔摘下戒指，謝謝你愿意還給我，請你幫我戴上…」崔萊頓的尾音在顫抖，是混雜了開心的哽咽。

    「崔萊頓，這是我給你的結婚信物，我要娶你、愛你、保護你。無論貧窮富足、無論環境好壞、無論生病健康，我都是你忠實的丈夫?！勾鳡栢嵵氐倪呑x結婚誓詞，邊將指輪緩緩套到妻子纖長美麗的手指根部。

    月下，丈夫宣讀誓詞的認真表情讓人魚有點看傻了眼。結婚當天過於興奮及緊張，他都沒好好看清戴爾的表情，沒想到竟是如此帥氣。親身體驗過他才知道他的國王可以狠心決絕到什麼地步，對於一直以來對方刻意留給自己的寵膩及溫柔，崔萊頓又是一陣哽咽。

    「我們回家吧?！固嬗挚蕹蓽I人的人魚抹去淚水，戴爾柔聲輕哄。

    「嗯！」

    這天晚上孩子們的睡前故事很甜，國王及王后一起輪流抱抱孩子們後，一個喂著小王子，一個則挨在身側說著有趣故事。

    本來看見爸爸紅著眼來到房間，孩子們都非常緊張，可一看見父王跟爸爸甜蜜的靠在一起，大家都很開心。

    露比一起擠到弟弟床上，枕著人魚父親的腿聽故事。在孩子都睡了，崔萊頓準備將小女兒抱回床上時，聽見細小的呢喃，「父王…跟爸爸以後都不要吵架了好不好？」像是夢話，又像是睡前極困倦的低喃。

    讓孩子們擔心，兩個大人感到一陣心虛，「抱歉，以後都不會再讓你們擔心了?！勾鳡枌⑿⊥踝臃胚M被窩，轉身後吻了下小女兒的額頭道歉。起身，對上人魚視線，兩人同時揚起幸福笑容。

    接著是久違的大人親密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