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境]

    蒙恬的尸體躺在棺木里。

    蒙戰帶著粗繭的手捂在弟弟的臉側，一遍遍地撫摸著，似乎試圖給那張蒼白又冰冷的臉帶來溫暖。

    “甜甜……”

    那聲音異常嘶啞，仿佛咽喉中的皮膚被磨破，正沁著血。

    *

    青山、墳塋。

    蒙戰一個人站在草地上，站在墓碑前。

    墓碑是嶄新的，擺放在墓碑前祭奠的水果和鮮花已經有些干萎了。

    天上下起了雨，春雨綿綿，卻是剔骨的寒。

    一個男人從林中走出來，擎著傘：

    “老大，回去吧，你已經在這里站了五天了……”

    原本筆挺的西裝都因為吸了山林中的潮氣，而變得蔫褶起來。

    蒙戰好像聽不見，仿佛他是大理石雕刻而成的，沒有生命的一具雕像。

    “這兩天要下雨，晚上會更冷，”

    一場春雨一場寒。

    男人道：“老大你別這樣，小老大知道了會心疼的……”

    “甜甜是不是很冷？”

    蒙戰想到蒙恬最后幾個月，因為已經貧血比較嚴重了，十分怕冷。

    最后一個月連走路都很困難了，為了不被他看出來，每天輸血。手上的針孔太多怕被看出來，就往頭皮上輸……

    為了彌補半年多來處理小南國事情對他的冷落，強撐著和他一起看電影、逛街，拐進深巷里吃最美味的湯包……

    他不想讓他知道，他就不知道。

    他不想讓他難過，他就不難過。

    他想讓他快樂，他就快樂給他看。

    他辛苦地強撐著表演，他就假裝被騙到。

    他笑得輕松又張揚，像以往那樣隨意地勾肩搭背，好像沒有什么不同。

    可是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會比蒙戰更了解他的弟弟。

    即使只是從背后看著他的后腦勺，他也能知道他是在難過還是高興。

    即使只是聽著他的呼吸聲，就知道他是不是又疼了……

    他很疼，他知道的，因為他也感到很疼很疼。

    “他一定很冷?！?/br>
    蒙戰看著那個男人，虛無的眼神卻不知望何處。

    “如果不冷的話，他會鬧著說冷，”

    “但是如果真的很冷很冷的話，他不會跟我說……”

    他頓了頓，“現在甜甜沒有跟我說，所以他一定很冷?！?/br>
    蒙戰接過雨傘，向墓碑走去。因為長久沒有動，他的手勢有些僵硬。他邁出第一步后，身型搖晃，整個人都不受控制地倒下去……

    “老大！”

    *

    臥室里空空如也。

    蒙戰坐在床邊抽甜甜留下來的煙，一邊抽一邊咳嗽。

    然而他真正迷戀的，終究不是香煙的味道，而是抽煙的那個人。

    「哥，我中毒了，不難受，但是解不了，我待會睡著了，可能就醒不來了?！?/br>
    「哥，你相信這個世界會有一模一樣的人嗎，我本來不信的，但是后來遇到兩個看起來一模一樣的人?！?/br>
    「這個世界上肯定也有和我一樣的人，你幫我找到他/她吧?！?/br>
    ——找一個相似的人，然后替代我。

    蒙戰低頭咳嗽，香煙都從顫抖的指間掉到地上。眼淚從他的眼窩里跌出來。

    似乎覺得自己不該流淚，他扯過被子胡亂抹了下臉。

    「……嗯?！?/br>
    他聽見那時的自己撒謊了。

    「真的？」

    「嗯?！?/br>
    他答應的事從來沒有做不到，他看到甜甜對他微笑。他感覺自己快死了。

    如果可以給他一次機會，他愿意用生命抹去他眼中的哀傷。

    他想說，甜甜，不要難過。

    可是他又知道，如果那么說的話，他一定會難過。

    他知道甜甜想看到他堅強的樣子，看到他像大多數人那樣，也許深愛過一個人，但轉身后又會愛上別的人。生活會繼續，而人在前行。

    他想殺了自己，沒用的自己。

    蒙戰把自己整個人裹在被子里，像團龐然大物。

    像一個繭。

    *

    槍戰。

    子彈射中了蒙戰的胸口。

    鮮血涌出。

    而他依然面無表情，只是不緊不慢地扣下了扳機，“砰”，敵人應聲倒下。

    “老大中槍了！”

    鋼隊其他成員過來救場，只是在將敵人消滅殆盡后才發現，老大不見了。

    雨又開始下起來。

    草地上濕漉漉的，葉子上不斷有水珠滑落。幽暗似乎讓天都變得低沉了。

    “啪——”一小節樹枝被踩斷，一個高大但有些踉蹌的身影出現在守護著墓地的柏木間。

    龐大又強壯的男人，此刻狼狽得像一頭孤獨的犬。

    被雨水稀釋的血液不斷從他的襯衫上流下來。

    血水又在石板地面蜿蜒流淌。

    他蜷縮在墓碑前，將額頭靠在鐫刻著名字的濕漉漉的碑面。整齊的睫毛掩蓋了兇悍的眼睛，像找到了家的犬類一樣柔和。

    “甜甜……”

    “我在這里睡一會兒……”

    “等哥哥醒過來，就幫你找……”

    找什么，他沒再說出來，他好像靠在墓碑上睡著了。

    *

    “哥…哥！”

    甜哥兒從夢中掙扎著醒過來，睡在一邊的蒙戰像只在夢中打了個哆嗦的大犬，條件反射地彈起來，找到人抱在懷里。

    弟弟聲音中的傷心與恐懼讓蒙戰心疼壞了，他把下巴不停地摩挲著甜哥兒的額頭。

    甜哥兒摸了他一會兒，才敢相信那個他死掉，他哥也跟著死掉的世界，只是一個夢而已。

    甜哥兒有點不好意思，偷偷用蒙戰的背心揩掉眼淚星：

    “剛做了個噩夢……”

    他沒說夢見什么，但蒙戰知道他不是那么容易被嚇到的人。

    他吻了吻甜哥兒的額頭：“甜甜，我沒事，別怕?！?/br>
    甜哥兒也不是神經脆弱的人，不過醒來了就有點睡不著了，在蒙戰懷里烙了會兒餅，又想到他八個月大的女兒，抬頭問蒙戰：

    “你說給你侄女起什么名兒好？”

    “……”蒙戰小學沒畢業，起名字對他來說有點難。

    不過甜哥兒也沒指望他，一臉花癡地捧著個臉：

    “蒙蒙雨怎么樣？是不是很可愛？”

    “……靠，我這么帥，我女兒一定是個大美女！”

    想想以后和老哥一起養小蘿莉的生活，甜哥兒幸福感爆棚。想想看，一家人去仇超市，他脖子上坐著個萌萌噠的蓬蓬裙混血小蘿莉，他哥在一邊扛大米，多么和諧！多么友愛！

    “你說她頭發會不會是金色的？”

    甜哥兒找了個北歐美女代孕。

    蒙戰摸了摸他的頭，甜哥兒嘮叨著他幻想中的女兒，不知不覺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