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太妃身子好了些，便差人來叫林棠，命他前去侍奉。

    林棠戰戰兢兢地去了，遠遠看見鬢發花白的美婦倚在亭子里看花，雍容華貴，沒有半點病態。

    “母親……”

    “坐?！碧欢淠档?，目光淡淡地瞥著林棠，輕聲道:“陛下，多日不見，你又成長了?！?/br>
    林棠抿唇不語，在她身側如坐針氈。太妃隨手將牡丹丟在腳邊，支著額頭很不滿地訓斥:“都做皇帝了還這副怯懦的樣子，你看你像個什么！”

    沒等林棠自責，她又自顧自道:“不要再擺出這個扭扭捏捏的樣子，你的骨氣呢？現如今，你是天子！普天之下誰還敢忤逆于你？那些明里暗里詆毀你的，通通該殺！”

    林棠心中暗驚，偷偷去看她的臉色，才發現太妃面上涂著很重的脂粉，應是為了掩蓋病色。

    她畢竟不年輕了，身體一天天地垮下去，思緒也不如以往那般清明，出口便無遮無攔。

    還好這時四下無人，林棠稍微安心了些，忙給她奉茶:“謝母親教誨，朕知道了?！?/br>
    太妃接過茶盞卻并不喝，仍直直地盯著他看，目光森冷如蛇:“陛下，也一路為您鋪路到如今，不是叫你坐在龍椅上發呆的！那些臣子是你的棋，你都要牢牢攥在手中，該丟棄時也切莫心軟?！?/br>
    “母親……”

    “你肚里這個，是誰的種？”

    林棠攥著手指，被她嚇出一身冷汗。

    太妃見他呆愣愣的，掩嘴笑出了聲:“你當我不知道你這身子？當初我從萬人中挑出你這么個怪物，一路扶持你做了皇帝，你以為，是為的甚么？”

    林棠勉強保持鎮定，抿唇笑笑:“朕，朕不知……”

    原本他只是對自己的身份偶有疑惑，現在聽太妃將要一字一句地說出來，便頭腦發昏，手心捏了滿把的汗。

    “我要叫黎云嬌那女人死！”

    過了這么些年，太妃提起先皇后時，還是咬牙切齒地恨著:“我要她被自己生的怪胎嚇死，要先帝看清她到底是個什么妖精！”

    林棠哽著嗓子，默然不語。顯然后來的事態發展沒有太妃想得那么順利，皇后不止沒有被嚇到，還因為他的特殊體質對他格外憐愛。而先帝也護著發妻，把知道這事的人全都處死，又悉心地教給他帝王之道，從未因他的身體而表露厭棄。

    “雖然沒成，但我也不怨。我不怨?！碧抗獍V呆地望著林棠，嘻嘻怪笑起來:“反正他們都死啦！真正的太子永遠也回不來，而你……哈哈哈哈……你，我要你毀掉整個靈清國！陛下，好好當你的皇帝，看著這個國家在你手底下一點點衰敗，好不好？你說好不好？”

    “……母親?！绷痔男睦餄u漸泛起一股冷意，怎樣也無法驅散。他呆呆地看著太妃笑到撲在桌上狂態畢露，卻只攥著手掌不知如何是好。

    “先帝負我，負我！”太妃笑著笑著，又嗚嗚咽咽地哭起來:“他負我……我是皇后……我做皇后才是啊?！?/br>
    “好！你負我，我就讓這個小怪物毀了靈清國哈哈哈哈……沒有皇室血脈，靈清必亡！”太妃突然踏上亭欄，伸手胡亂地朝天空揮舞著:“先帝啊先帝，怪你！這一切都怪你哈哈哈……”

    幾個高大的侍女聽到動靜，匆忙跑來，把太妃從高處抱下來，圍著她要回屋里去。

    林棠眨眨眼睛，臉頰上滑下一顆冰涼的淚珠。平日伺候太妃的侍女見他可憐，溫聲安撫:“陛下莫怕，太妃娘娘近日神智不大好，總愛胡言亂語，都當不得真的?！?/br>
    “叫太醫看過了嗎？”林棠吸吸鼻子，嗓音還有些滯澀。

    “看過了。太醫說是人老了總悶在屋里，想舊事想多了些，就愛發癔癥。只能用安神的方子慢慢養著?！?/br>
    “好，好?！绷痔恼酒饋?，僵硬地朝外走。

    回寢宮的路上，林棠背著手有些呆滯地慢慢走著，突然被個從拐角竄出來的小孩撞了腰。

    他晃了兩晃，忙抬手護著肚子。那小孩背著招魂幡，撞了他又跑出兩步，才扭頭看過來，咧嘴笑出兩排參差不齊的尖牙。

    光天化日之下撞上妖異之物，林棠心里悚然一驚，靜靜與那小孩對視，看他慢慢走近，笑嘻嘻地伸出手:“給糖?！?/br>
    林棠身上沒帶糖，隨手解了玉佩送給他。小孩把立刻玉佩塞進嘴里，狼吞虎咽地嚼碎咽下，臟兮兮的手蓋在他小腹的位置，搖著頭嘖嘖道:“不要生哦?！?/br>
    “你說什么？”

    小孩抬指虛虛點在他心口的位置:“不是，不是龍子。會死掉?！?/br>
    林棠愣愣地站著，心里像塞了一大塊冰，凍得他在炎炎烈日之下手腳發冷。

    “叩見陛下！”

    幾隊身著紫衣的侍衛匆忙趕來，一見林棠紛紛驚慌下跪。為首的唐茗眉頭緊皺，見林棠呆滯不語，很不耐煩地自己爬起來，用那雙一灰一藍的異瞳看了看他，神色微變:“陛下？”

    林棠回過神，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司妖局眾人，忙道:“眾愛卿請起?！?/br>
    唐茗看著他的手，輕聲問:“陛下方才，可有看見一個小孩?！?/br>
    “有?！?/br>
    “陛下拿什么東西喂了他？”

    “朕的玉佩。怎么了？”

    “很糟糕?！碧栖袅讼旅?“他汲取過真龍之氣，靈力大盛，自然就更難捉了?！?/br>
    林棠自嘲地笑笑:“說不定現在更好捉了呢？”

    唐茗也干巴巴地笑兩聲，未置可否，行禮道別后，便領著屬下繼續追逐那小妖怪。

    ……

    朗明思站在院子里修剪草木。

    陽光明媚，夏風溫柔。親手種下的這棵石榴又長勢喜人，天底下好像沒有一件不順心的事。

    朗明思看著壓彎枝頭的飽滿果實，唇角緩緩揚起，想到林棠，也想到不久之后的將來……

    突然，一道輕影從房檐掠下，平穩地落在他背后，恭敬地喚他:“主人，胡將軍有密信送到?！?/br>
    朗明思拿帕子拭了拭指尖沾著的露水，伸手接過他奉來的薄箋，打開看了一眼。

    上面只有短短一句話，朗明思手指顫動，臉色巨變。

    “真龍現世，速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