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當仔細回想了一下，卵紋這個東西，他其實是知道的，上次海雅給他的科普貼，里面介紹了很多蟲族的生理特性，補足了他自小缺失的常識，其中就提到過卵紋。只是因為這和亞當更加熟悉的根深蒂固的地球生理差別很大，所以他沒有第一時間想到。

    所謂卵紋，就是雌蟲在生育過之后，出現在腰上的自然紋身。這種紋身在蟲族成為直立的星球智慧主宰之前就出現了，可以視為一種標記，其他的雄蟲看到之后，就不會再和他交配。不過同樣的，卵紋代表著他和授精的雄蟲很契合，雄蟲會對他增加好感。

    在蟲族歷史的古代王朝中，有過一雄多雌的時代，也有過一雄一雌的美好時代，但自始至終沒有過多雄一雌的時代。追根溯源，也是由于進化的影響，雄蟲在交配中一直占據著主動。

    而黑暗時代之后，就更是如此。

    “你……生了？”亞當有點懵，腦子里靈光一閃，“你之前的生病難道就是……”

    格羅神色驚慌地點點頭，不敢面對亞當。

    亞當思索著和雌蟲生育有關的信息，皺眉問道：“不對啊……雌蟲的孕期是六個月，現在才四個多月，你就生了？”

    男人在綠帽這種問題上，要么蠢如木頭不肯面對，要么精明無比明察秋毫，亞當屬于后者。

    “你懷的，是我的孩子么？”亞當忍不住狐疑地看著格羅，臉上少見地有了怒氣。

    這個問題讓格羅臉色凄慘，嘴唇顫抖，他澀聲回答：“是你的孩子，我們第一次交配之后，我就懷上了?！?/br>
    “那怎么會……生了？”亞當得到格羅的答案，倒是不擔心格羅撒謊，因為在海雅的監控下，自己絕不會喜當爹，格羅也不可能將一個孩子平白送給自己。

    “我沒有生，我采取了凍卵?！备窳_深吸一口氣，仰頭看著天花板，說出了實情。

    “??！”喬瑟夫驚叫一聲，捂住了嘴。

    亞當對這個詞很陌生，他看向喬瑟夫尋求答案。

    “凍卵，就是在卵四個月左右成胎的時候，從身體里取出，進行活性封凍，這樣哪怕過十年二十年，雌蟲還可以繼續選擇孵化這個卵?！眴躺蜉p聲解釋道。

    亞當對于這種做法非常難以理解：“為什么？為什么會有凍卵這種事？這是不愿意要那個孩子的意思嗎？”

    格羅聽到這句話，眼眶頓時紅了，他吸了吸鼻子，心中的酸楚讓他幾乎要崩潰。

    “不不不！”喬瑟夫連忙替情緒不穩的格羅解釋，“恰恰相反，正是因為想留下這個孩子才不得不這么做啊?！?/br>
    “按照法布爾的法律，沒有達到少將軍銜的雌蟲，是不能親自撫養自己的孩子的，而想要擁有探視和暫住的權利，也要達到上校軍銜?！眴躺蚩粗窳_，十分同情，“所以如果雌蟲在晉升上校之前就懷上了孩子，又不想交給國家撫養，就只能選擇凍卵，等到自己符合條件，再讓孩子真的出生?！?/br>
    亞當對這樣的規定其實有所耳聞，但沒發生在自己身上之前，他沒有真正感受到這樣的規定意味著什么：“太殘酷了，自己懷的孩子，卻不能自己撫養……”

    “你為什么不告訴我呢？你就這樣自己獨自處理了我們的孩子，選擇也許十年甚至二十年之后才告訴我？”亞當忍不住質問格羅，“而且你真的忍心把你的孩子封凍？你是他的……雌父啊……你怎么可以這樣對待你的孩子？”

    亞當的情緒格外的激動，他連珠炮一樣質問格羅。格羅被每一句話轟得倒退一步，最后靠在墻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亞當，你不要責怪格羅?！眴躺虮M職盡責地擔負起了勸說的責任，“不是每個雄蟲都樂意養育孩子，甚至大部分都不太愿意，所以格羅才不敢告訴你，是吧，格羅？”

    格羅眼神怯懦又期盼地看著亞當：“爹地，你愿意……和我有個孩子嗎？”

    “別叫我爹地?！眮啴敍]好氣地說，看到格羅頓時晦暗絕望的樣子，他無奈地嘆氣，“這種問題里你叫我爹地，我們的孩子該怎么叫我？”

    格羅抬起頭，不太敢確定自己是不是從這句話里聽出了一點玩笑的意味，緊張地看著亞當。

    亞當愣愣看著空處，很久之后才自嘲地哼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我會不會喜歡孩子?！?/br>
    他沒有理會格羅的反應，而是轉過身去，背對著喬瑟夫和格羅：“有時候，我覺得自己不想要孩子，因為我覺得自己負擔不起成為父親的責任，因為我早就已經對親情失望了……”

    “有時候，我又期待著一個孩子，我想，至少我不會比他們更差?！眮啴斅曇羲釢?，隱隱有些顫抖，“我曾經以為自己不可能有個孩子，我不會，不能，也不想和誰有個孩子，死了之后，什么也不需要留下，那樣很好?！?/br>
    亞當的這番話讓喬瑟夫和格羅聽得心驚膽戰，但他們并不能理解，其實亞當指的是他的前世。

    “可是，可是，誰讓我還活著呢？”亞當喃喃失語，“而且還來到這么個地方，老天，你可真會開玩笑，竟然給了我一個孩子？”

    他就像被命運無情的玩笑給逗樂了，哭笑不得地轉過身來，對格羅攤開手，他笑了，笑容卻滿是無奈和無力：“格羅，你至少該給我一個選擇的機會，給我一個成為父親的機會?！?/br>
    格羅的雙眼顫抖著，他捂著自己的頭靠墻蹲下，痛哭出聲：“對不起……對不起……亞當……我只是……我只是太想留下我們的孩子了！”

    他抽噎著，手足無措地揮舞著：“你那么好……那么多雌蟲……這可能是我唯一一次……唯一一次懷上你的孩子……我不能失去他……對不起……真的對不起?！?/br>
    “太遲了?！眮啴旈L長嘆息，格羅顫抖著從指縫里窺看著亞當，他害怕看到亞當對他徹底失望的眼神。

    “太遲了，你已經凍卵了，如果沒有理解錯，在你成為上校之前，我們可能都見不到我們的孩子了?！眮啴斵D頭看向喬瑟夫，“是這樣吧？有可能嗎？如果我想養的話？”

    “不可能的?！眴躺蛲榈負u搖頭，“只有雄蟲子嗣才會交給雄蟲撫養，雌蟲子嗣最多可以探視，凍卵之前就已經確認了性別，如果是雄蟲，海雅是不會同意凍卵的?！?/br>
    亞當深深吸了一口氣，還是無法從這個讓他沮喪的消息里緩過神來。

    “亞當，你真的不要責怪格羅，格羅是在盡他最大的努力保護他和你之間唯一的聯系?！眴躺蚩吹竭@一幕，聲音竟比亞當還苦澀，“格羅至少還在服役，他還有成為上校的機會。像我呢？我已經退役了，我只是個上尉，除非我花幾十年積攢足夠的貢獻點，然后那時候還有雄蟲愿意多次嘗試給我一個孩子，否則我這輩子都沒有資格養育我的孩子?！?/br>
    “只有雌蟲中的強者才能養育后代，其他的雌蟲子嗣，只是會被填進軍營，補充兵力?！眴躺蛎蛑齑?，笑了出來，他眼里滿是淚花，“我就是一個淘汰者?！?/br>
    “抱歉，喬瑟夫，讓你難過了?！眮啴斶^去給了他一個擁抱。

    喬瑟夫搖搖頭，努力把眼淚憋住了。

    亞當轉頭看向格羅，他走到格羅面前，蹲下身看著他，和格羅通紅的雙眼對視良久，張開雙臂：“來吧，小狗兒，爹地抱抱，至少那個小家伙出生之前，我們還不算是亂了稱呼，對吧？”

    格羅發出一聲又哭又笑的怪聲，緊緊摟住亞當，雙臂摟住他的脖頸：“爹地……”

    平復了情緒之后，他們坐在沙發上，都有些無語。亞當突然跳起身，打開全息屏，進入風訊，發了一條訊息。

    “致護當騎士團以及夜幕天使。

    我是亞當，你們熟悉的特攝片演員，最近一段時間，你們對我的喜愛讓我受寵若驚，我非常感動，感激，感謝，也愿意繼續在特攝片中貢獻更好的表演，滿足大家的需求。

    但是，我需要隱私，我不希望我的生活會毫無秘密毫無尊嚴時時刻刻暴露在所有蟲面前。

    夜幕天使們，無論你是一個，還是一群，你們都真的惹火我了，我發誓，別讓我知道你們中任何一個的真實身份，我絕不會給你們任何機會和我交配，絕不！

    如果再有這樣侵犯我隱私的事情發生，我會讓你們付出代價！

    順便，格羅是我非常喜歡的雌蟲，他是很好的床伴，他還給了我一個孩子，我不希望他受到任何指責和傷害，與格羅為敵者，也就是與我為敵?！?/br>
    格羅看到這段話，再次感動到不行，他看了之后，終于下定決心：“爹地，接下來，你可能不會看到我了?！?/br>
    “為什么？”亞當看著他，“我并沒有生你的氣?！?/br>
    “我知道，爹地，但是我要對那個小家伙負責?！备窳_脫離了悲傷的情緒，迅速堅強了起來，“我必須盡快提升軍銜，為此我申請調入第八軍團，那里戰事更激烈，軍功更多，我才能快速晉升?！?/br>
    “也會更危險嗎？”亞當敏銳地問。

    格羅沉默了一下，堅定地說：“我無所畏懼?！?/br>
    “我能不能為你做點什么?！眮啴攽z惜地看著格羅。

    格羅的雙眼認真地看著亞當，雙眼一點一點在亞當的臉上移動，像是要牢牢記住亞當的臉：“不用了，爹地，你已經給了我最好的禮物?！?/br>
    亞當深深地看著格羅，再次給了他一個擁抱：“我的小狗，一定要安全回來?！?/br>
    格羅張開嘴，看起來像是要說出什么許諾，但是亞當堵住了他的嘴：“不，別說，立fg可不是什么好事?！?/br>
    格羅雖然不懂，還是笑了出來。

    送走格羅之后，亞當回到房間，坐在床上，在這一刻，他感覺自己很卑鄙。

    他沒法告訴格羅，其實當得知那個孩子還不能出生的時候，他感到松了口氣。

    一個孩子，這樣的責任太大了，亞當不知道自己能否負擔起那么大的責任。從前世的經驗來看，他是個失敗的兒子，也沒有任何證據表明，他會做個成功的更出色的父親。

    相比之下，格羅則有擔當太多。他對格羅的指責其實太虛偽了，如果格羅把這個選擇題交給他，他會怎么選擇？

    生下，還是凍卵？

    亞當為這個假設感到恐懼。

    可笑的是，前世孩子曾經是他和父母決裂的最大分歧點，而今世，他竟然實現了父母口中，搞同性戀做不到的事。

    多么諷刺。

    自我厭惡和得到又失去一個孩子的大起大落，讓亞當的心緒久久不能平靜，他翻開自己的通訊錄，在上面看了一圈，最后猶豫著，撥通了艾爾弗萊克的消息。

    艾爾弗萊克似乎正在開會，他優雅地豎起手說：“抱歉，失陪一下，有個非常重要的通訊?！?/br>
    隨即他站起身來，全息屏跟著他走，亞當瞥見他似乎坐在桌子首位，而長桌兩邊至少坐了二十個蟲……

    艾爾弗萊克走出房間，走到一處明媚的窗戶前，看了看亞當的表情，露出了然的笑容：“怎么了，亞當，你看起來心情很不好?！?/br>
    亞當聳聳肩，看到艾爾弗萊克之后，他又不想把自己心里的矛盾困惑和痛苦說出來了。艾爾弗萊克就是有這樣的魔力，那雙成熟睿智的眼睛好像沒有什么問題擺不平，只要看到他，就覺得自己那些問題都是小事，要麻煩艾爾弗萊克，應該是“有個陰謀要毀滅世界”什么的。

    “有點吧?！眮啴斆銖娦α?，揮揮手，“算了，你很忙，不打擾你了?！?/br>
    “不，怎么會呢，你就是我最重要的事?！卑瑺柛トR克優雅地轉身對身后說了一句，“會議就到這兒吧，我有些事情，幫我跟他們說一聲抱歉，今晚的行程取消，安排妥當?！?/br>
    他轉回頭來，自信無比，不容拒絕地豎起食指：“一個小時之后我去接你，帶你吃一頓大餐，讓你享受一個美好的晚上，然后我們再好好聊聊你的心事?！?/br>
    不得不說，這種霸道總裁范的寵溺，真的讓人欲罷不能，亞當也有些不好意思地點點頭：“好吧，給你添麻煩了?！?/br>
    “這話可真是讓我心碎，我要把它挖出來給你看看嗎？”艾爾弗萊克非常帥氣地扯松領帶，作勢要拉開襯衫。

    “哦不，”亞當被逗笑了，“別了?！?/br>
    他挑起眉，頗有些期待地說：“還是留著晚上再看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