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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耽美小說 - [持續更新]天空的蔚藍色在線閱讀 - 10. 登堂入室

10. 登堂入室

    王良明呆立在原地,怔怔望著不遠處,再熟悉不過的那個人,以及自己做夢都不敢想的、天天祈禱著不要發生的事情,最終還是……

    那么猝不及防地發生了。

    ······

    “咦?我說,你站著干什么呀?快坐下吧?!?/br>
    他眼瞅著武藤一臉輕松,嬉笑著跟自己打完招呼,就端了盛得滿登登的一碗白米飯,徑直走到了自己跟前;然后,再好似個沒事兒人一樣,泰然自若地從自己身邊路過,一屁股坐到了桌旁新添出的一條凳子上。王良明震驚得無以復加,險些沒當場暈過去。

    他腦子里一片空白,瞪大了眼睛,干站在那兒,呆呆地望了望眼前若無其事地刨著飯的飛行員,再瞧瞧一旁、淡定到有些冷漠的母親和meimei,一陣強烈的不真實感頃刻間席卷了他的全身。

    武藤當然知道,王良明這時候心里肯定又驚又怕的。但男人就是想逗他玩兒玩兒,否則就不是自己的風格了。于是,日本兵便強憋著想樂的沖動,假裝正經繼續吃著東西。

    王良明瞪著眼前讓自己頭疼的大塊頭,意識依舊停留在一片混沌之中,一句話都講不出來。

    “啊,小兄弟是覺得菜不太夠是吧?要不……”說完,日本兵就有模有樣、規規矩矩地放下了筷子,十分討好地問起王良明的親娘:“我再去給弄幾個來吧?”

    “哦……沒有沒有……不用麻煩的!已經……挺好了!……真的!”

    王良明終于回過了神。他極度慌亂,急忙連連擺手,示意武藤不用管自己。

    這個人是陜西人,走商道的時候,從山坡上摔下來把胳膊弄折了,到這里來養傷。

    他應該……就是這么和家里人講的吧?

    王良明暗自思忖著,同時在潛意識里一遍又一遍提醒自己,要去相信這一‘另類事實’;努力去淡化一看見男人,就不由自主告訴自己這是日本鬼子的本能。

    他匆忙而又機械地把挎包放到一旁,再木訥地回到桌前,佯裝無事地拿起筷子,內心里卻十分清楚,不可能沒有事。層層顧慮自胸中油然而生,讓他連抬手夾菜的力氣都快沒有了。

    餐桌前的氛圍,一時變得很尷尬,同時夾雜了幾分詭異。只有武藤依然我行我素,如同前兩天在地下室里,跟王良明兩人在一起時一樣,該吃吃,該喝喝,一點不覺得需要擔心啥。

    望著那幾盤先前自己家里面未曾出現過一次、簡直可以稱得上精致的菜品,王良明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對母親和meimei講:“那……咱們就先吃飯吧?”說罷,他便定了定神,努力撫平著焦躁的心緒,然后拿起筷子,準備夾菜。

    ‘啪!’

    忽然,只聽母親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巨大的聲響,讓王良明整個人猛然一驚,手中的筷子也應然滑落,掉在盤子里,濺起了些許菜汁,把他剛換的白襯衣袖口都染臟了。

    “你給我站起來!”母親大聲嚴厲地訓斥道。

    王良明此時早就完全沒了頂嘴的底氣與勇氣,即便對當著‘生人’面被指責耿耿于懷,也不得不趕忙‘嗵’地起身,無比順從地站到桌邊。他臉上已經再難掩蓋住內心的慌亂與恐懼。完了,真的徹底完蛋了!王良明暗暗叫著苦。

    飛行員抬起了頭,不再繼續吃東西,把碗筷整齊地擺放好,勸解起兄妹二人的母親來:

    “唉,沒關系的,其實也沒有……”

    “你先等一會兒?!?/br>
    母親干脆利落地打斷了武藤,語氣卻比方才對王良明‘訓話’時,要平和許多。這不由讓王良明更是驚訝萬分,同時心底里不安的預感,和一絲絲憤懣的情緒也愈發強烈。

    正納悶兒間,“王良明,”母親轉過頭重新面對著他,繼續厲聲呵斥著,讓王良明覺得自己猶如置身于六月飛雪,凍得每一根汗毛都直直地豎立了起來。然而,片刻過后,他耳朵里卻傳來了不可思議的一句話:

    “你怎么能這么對待一個傷員,這么對待自己的同胞?”

    ……

    王良明很是意外。盡管他事先早已預料到,武藤肯定會跟自己的家人那兒,偽裝他自個兒是‘陜西人’。但是母親居然這么爽快地就答應接待了他,還連‘傷員’‘同胞’這種說法都蹦出來了,著實已經超乎自己想象太多太多。

    自己母親平時是多么精打細算的一個人,王良明怎么可能不知道。有些時候,連鄰居張老伯,或者四嬸家的春香要來借點家里的什么東西,即便明明是有的,母親也總會推脫說沒有。王良明不清楚,這不知咋回事,怎么突然間,母親竟會變得如此爽快大方。

    亦或是說,日本人就像前兩天對待自己和舒萊曼那樣,也給自己親媽灌了什么‘迷魂湯’了?王良明暗暗思索著這些的同時,聽著母親仍‘依依不饒’、喋喋不休地教訓自己:

    “現在世道這個樣子,大家都是中國人。有人落了難,難道不應該互相幫幫、扶持一下嗎?”母親說完,又轉過頭,一臉堆笑地看向武藤,似是在給他‘賠不是’一般:“小伙子沒事兒啊。就把這兒當自己家,想住多久就住多久?!?/br>
    “謝謝您!”日本兵很開心地答道,探起身,微微給母親鞠了一躬。

    “這孩子,真的是很不錯?!蹦赣H微笑著點點頭,覺得他要比自己兒子懂事許多,因此夸贊了他。而王良明則干瞪著眼前戲劇性的一幕又一幕,早已經被搞得一頭霧水。

    “王良明!還不快給人家賠禮道歉!”母親說話的口氣又一次變得十分嚴厲,對他大聲訓斥開了。

    “啊好啦好啦,沒關系的?!蔽涮俅颐[擺手,同時伸出胳膊攬過王良明的肩膀,對他的母親講:“這幾天吧,其實,一直都是小兄弟照顧我,幫了我不少忙呢。他也是怕給你們添麻煩,所以,一直都瞞著沒有告訴你們?!?/br>
    說罷,男人就拍了拍他的后背,叫他坐下:“你也累了一天了,快坐下吧,別站著了?!?/br>
    王良明還沒有完全從驚愕的狀態中緩過勁兒來。愣了半晌,待漸漸理清了些頭緒后,他才結結巴巴地回應了句:“哦……好…那個,武……”

    ‘武藤’兩個字,差一點就脫口而出。王良明趕緊剎住嘴,一陣冷汗悄然從后脖頸滑過背脊?!拔摇瓕嵲谑?,對不??!”因為緊張,他說話的氣息都不太穩了。

    “哈哈,剛都講了嘛,沒關系的?!?/br>
    眼見他現在只能由自己幫著圓場,武藤很是滿意,甚至可以說,有那么幾分得意。男人大笑著拿起勺子,從一個小鍋里面舀了些湯和菜,到王良明的碗里。

    “這個,是我們那邊比較常弄的一種野菜湯,也不知道你們喜不喜歡,試試吧?!蹦腥艘贿吔o他解釋這菜品的由來,一邊同時給王良明母親和meimei的碗里也舀上了一些。

    王良明依舊沒完全從先前的錯愕中回過神,所以沒有立刻動碗。但一旁的王婉寧和母親應該是等了許久,有些餓了,此時便就不再客氣,迫不及待地端起了碗,拿勺子舀了湯往嘴里送。

    “好喝,真是很不錯呢!武先生!”王婉寧忍不住連連夸贊,母親也抹著嘴角對武藤的手藝贊不絕口。

    王良明則好似被天打雷劈了很多遍,‘武先生’三個字,重重敲擊著他已經脆弱到不能再脆弱的耳膜,讓他感覺一陣眩暈,甚至有點恨不得讓自己趕快昏死過去算了,省得繼續被這般光怪陸離的光景折磨。

    他到底,跟自己家里人,都說了些什么???

    ······

    王良明正疑惑著,只聽這位‘武先生’,又笑嘻嘻地沖自己講道:“小兄弟,快點嘗嘗,怎么樣???”

    此時他意識到,一桌子人都將目光和精力集中在了自己這里,好似都很熱切地盼望著自己能給出個‘看法’。

    在強烈的尷尬與郁悶中,王良明只得機械地端起碗,拿勺子不停地在里面攪合了老半天,才訕訕地回答了他們:

    “肯定不錯了。武、先、生,做的日……”

    做的日本菜嗎?

    ?!

    ……

    “武先生做的---陜-西--菜,陜西菜當然是不錯了!”慌亂中,王良明連連大聲重復了兩遍‘陜西菜’,努力地想要掩飾剛才自己險些就要犯下的、不可饒恕的大錯誤。

    他端起碗,將里面的蔬菜,連同湯水一起,幾口吃得一干二凈。然后,他又把碗重重地放下,告訴坐在對面的兩個女人:“昨天那個土豆片其實也是武……啊,是武先生親自下廚弄的…呢?!莻€……武先、生,……還真的……是…挺有兩下子的!”

    語畢,他還假裝是在衷心贊美武藤一樣,嘿嘿笑了兩聲,期望能夠讓一切盡可能顯得很自然,很順理成章,露不出半點破綻??梢惶痤^,他卻發現,自己迎來了母親和meimei更加驚詫的目光。

    飛行員聽著王良明稱呼自己左一個先生右一個先生的,心里有些不太高興。

    “怪不得呢,我說昨天剩下的那個菜怎么那么可口,我們家這孩子哪里能做得這樣好?!蹦赣H得知了昨晚那些食物的來歷后,連連點頭稱贊。

    這時,日本兵瞥了眼一旁干坐著的王良明,干咳了兩聲,指著鍋里的湯,不緊不慢地講道:“這個嘛,其實也不是陜西的菜,是一種,日本的做法?!敝v到‘日本’兩個字的時候,武藤特地加重了語氣,同時對呆坐在旁邊、已經徹底愣住了的王良明得意地挑了挑眉毛。

    他這是要……準備徹底穿幫攤牌的節奏嗎?

    王良明懵了,小心臟撲通撲通地狂跳著,緊張而又無助地盯著男人。飛行員卻覺得自己掌控了主動權,仿佛一切局面早已盡在運籌帷幄之中,因此還擺出了一派很無所謂的淡定,一點不認為會出什么簍子。

    “哦?日本的做法?”他meimei應該是感到好奇,此時倒居然搶先插嘴問了起來:“武先生還會做日本的東西嗎?”

    “嗯,會一點點吧?!?/br>
    武藤話里話外,竟還稍帶了些許謙遜的語氣,與在自己面前時那番‘囂張霸道’的頑劣形象判若兩人,讓王良明大感意外,心里頭更是撲騰得愈發厲害。王良明有點不確定,這個沒譜的人下面要做的,該不會,是要把所有的真相都抖落出來吧?

    但是沒過多久,他便很快明白,日本人似乎又只是想玩兒一把心跳。武藤講:“原來在我們那邊的商會,有過一個日本廚師。我們也就和他學了幾手吧。哈哈,都過了好多年的事情了?!闭f著,男人還故作感慨般地嘆了口氣,搞出一種很憂傷的滄桑感。

    編瞎話的本事真可以??!王良明怔怔地望著眼前這個日本兵得意忘形地演著戲,時不時還驕傲地瞥向自己這里,用眼神對自己‘耀武揚威‘,搞得他很窩火。他覺得,自己都快產生了種沖動,恨不得當場親自把所有的一切都戳穿了完事,省得繼續‘煎熬’下去。

    然而,他卻見母親這時喝完了先前碗里的湯,又舀了一碗,對日本兵說:“這日本的菜,還真的是挺不錯的。原先在北平我們也吃過一兩次。只是,”母親感嘆了一聲,放下了手中的碗,繼續講:“要是他們能不侵略我們,大家就一起,和和氣氣地過日子,正常地往來,該有多好啊?!?/br>
    王良明下意識地往武藤那邊瞟了兩眼。就和先前遇到王大娘時一樣,男人聽到這類話題時,臉上并沒有顯出什么特殊的表情,就好似只是一個單純的傾聽者一樣,靜靜地聽著,作為一個置身事外的旁觀者。

    “我想……也許他們那里的老百姓,應該也并不希望發生戰爭的吧?”王婉寧在一旁補充道,同時跟著放下了筷子,娓娓敘起往事:“不知道你們還記不記得,我之前在北平的中學里,有過一個日本朋友,跟我關系很不錯,原來那會兒還老來我們家里做客呢?!?/br>
    “對呀對呀,”母親也笑了笑,回憶著先前在老家的那些時光,說道:“是那個,叫…什么…佳美的孩子吧?那還真是個不錯的孩子。以前總是周末來咱們家,還動不動就拉著你哥,還有你一起去滑冰呢?!闭f著,她就轉向王良明,問他:“你也還記得這些事吧?”

    “嗯,當然啊?!蓖趿济鼽c點頭,講:“她還特別喜歡畫畫。每次我們去滑冰,她就和meimei在岸邊畫素描。meimei現在能有一些繪畫的功底,可還真得好好感謝這位佳美?!?/br>
    “是啊,真的是挺懷念那段日子的?!蓖跬駥幐袊@道:“只是后來,咱們離開那邊時,太急促。再后來,到了這地方,也就徹底跟她斷了聯系了?!?/br>
    “唉,也不知道這孩子現在怎么樣了呢?!蹦赣H也悵然若失般地嘆了口氣,用勺子不停地舀著、攪和著碗里湯,神色添了幾分黯淡。日本兵在一旁點了根煙,默默抽了起來,臉上依舊寫滿了平靜與淡然。

    王良明沉默了半晌,看了眼武藤,小聲嘀咕了句:“也許……說不定就成了現在那邊占領軍的隨軍家屬呢……”

    “不要這樣說!”母親立刻打斷了他,但是很快,她便意識到了這個情況的可能性,聲音也就小了下來,卻仍然鏗鏘有力:“就算真是那樣,那根孩子也沒關系,跟她家里面也沒關系!”說罷她就站起身,開始收拾起桌上的碗筷,一面繼續講道:“戰爭是那些大人物搞的,跟老百姓沒有關系。我相信,他們的百姓里,一定也有很多好人是明白事理的?!?/br>
    “那……”已經許久沒有說過話的武藤,此時竟突兀地開了口,把王良明給嚇了一跳。男人像是隨口一說,無意問道:“當兵的那些日本百姓呢?”

    王良明明顯感到,氣氛開始被帶得有些不對了。他本打算趕緊先岔開議題,奈何卻晚了一步,被meimei率先搶去了話頭:“當兵的當然也是老百姓,只要他們沒有作惡,只要他們心中的良知還沒有泯滅,就一定不是我們應該去仇恨的對象?!?/br>
    “對,我們真正的敵人是發動了戰爭的日本政府,而不是任何一個普通善良的老百姓?!蹦赣H對meimei的總結做了點補充,讓它聽上去更全面些后,便端過來一盤水果,擱在了桌子正中央。她說:“來,吃點西瓜,消消火?!?/br>
    王良明忐忑不安地看著飛行員,發覺男人的眼眶里貌似有些濕,同時放在桌子下面膝蓋上的右手,亦握成了一個拳頭,微微有些顫抖,手指頭把煙蒂都捏癟了。眼瞅著這幅光景,王良明心里不自覺開始暗暗叫苦,感到情況不太妙。

    這時候武藤抬起頭,清了清嗓子。王良明悄悄觀察了下他的眼神,見那對透徹的眸子里,似乎析出了一種強悍的堅定意味,仿佛預示著男人下了決心,要做什么事了。

    該不會……真的要攤牌了吧?!

    王良明心中的不安,猶如海面上的驚濤駭浪,強烈沖擊著他,讓他的神經無比緊張。他想制止,可飛行員卻已經開了口:“其實……”

    聽到武藤說出第一個詞時,王良明瞬間就覺得喉嚨開始發緊。他也不知道自己從哪里突然間找出來的勇氣,使得他果斷地抬起腳,對著男人的腿就踢了過去。

    “??!”武藤完全沒有防備,冷不防地被在受傷的腿上來了一下子,明顯有點吃不消,只好連忙彎下腰去揉搓著被踢到的部位。

    “怎么了?”母親聽見飛行員吃痛的叫喊,趕忙跑過來,焦急而關切地詢問道。

    王良明木訥地坐在一旁,完全不知該說什么好。武藤皺緊了眉頭、揉著還酸脹著的腿,白了王良明一眼,有點窩火,但也清楚沒法徹底解釋明白,只得對他母親講道:

    “沒事,就是前兩天這條腿的傷還沒完全好,不是什么大事?!?/br>
    “啊,是啊,…”王良明也尷尬地趁勢敷衍起母親:“前兩天找舒萊曼先生,都已經看過了,沒什么問題的?!?/br>
    “你閉嘴!”母親冷聲呵著他,數落道:“要不是你這幾天自作主張,讓他住到那底下去……那種地方又窩又擠人,濕冷成那個樣子。長期睡在那兒,人還能好???”

    王良明被訓得灰頭土臉,但一點脾氣都沒有,更準確講,是沒法有。飛行員望了會兒他的可憐相,本來還琢磨想幫他說兩句話??墒峭壬蟼鱽淼乃岢?,讓男人欲言又止,反而倒有點幸災樂禍了。

    “小伙子,”母親又換上一臉親切的神色,熱情地對武藤講道:“我兒子不太懂事,這兩天實在是委屈你了。從今兒個開始,你還是住到屋子里面來吧,別在那底下待著了?!?/br>
    “嗯,謝謝您了?!蔽涮僖槐菊浀卣酒鹕?,鞠躬答謝了母親。他瞟了眼被教訓得滿臉頹唐的王良明,一個想法在腦子里一閃而過,便又追問道:“那我肯定是跟小兄弟住一個地方嘍?”

    “那是肯定的??!總不能和我倆女人住吧?!蹦赣H笑了笑,伸手指著不遠處王良明的屋子,說:“他那個房間,正好是我們家最大的那間,你就住那里好了?!?/br>
    “???!”王良明吃驚地抬起頭,不可思議地看向母親,也看了看男人。雖說方才對這事,他自己已經有了點心理準備??伤€是很震驚,不知這白天,下午究竟發生了些什么,以至于到了晚上,局面就已經發展至男人可以隨便要求什么,就有什么的地步了。

    “謝謝您了,”日本兵依舊面不改色心不跳,沉穩地答謝說:“我一會兒去底下把那些被子,還有枕頭和床單,全部都抱上來吧,在地上弄個榻···啊,弄個鋪子吧?”

    “那怎么行,太不像話了?!蹦赣H竟斷然否決了他的這個想法,同時給了個新提議: “要不,你就跟我兒子擠一個床吧,怎樣? 他那張床最大,是之前屋主留下來的,睡上三個人都沒什么問題。我們家也有多余的枕頭和被褥,地窖里頭那床臟,被褥就不要了?!?/br>
    母親這話一出,讓王良明覺得,他自己簡直已被雷了個外焦里嫩,臉也漲得通紅。合著自己的親媽,居然能夠想出這種餿主意?把別人送到自己床上去?

    飛行員有點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后腦勺,心中卻早已樂開了花,但嘴上依舊顯得自己還有些猶豫,以示禮貌:“啊,這樣沒問題。我沒意見,只是……不知道良明他愿不愿意了?”說完,男人就笑嘻嘻地看向王良明,擺出一副很熱情誠懇的詢問架勢。

    王良明只覺得腦門兩側的太陽xue突突地跳得厲害,根本沒反應過來,也顧不上自己給出回應,就聽母親絲毫沒有猶豫地講道:“不用他同意,這里我說了算,就這么定了。也算是,讓我兒子將功補過?!?/br>
    將功補過?!王良明一個沒坐穩,險些跌坐到地上。他想,好歹這些天,也算是自己大發善心,不僅救了這個日本兵,還幫他治病,替他去買東西,為此還受了不少氣。合著到頭來,自己反而還得‘將功補過’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換成別人和自己睡一張床也就罷了。這個人?

    王良明立刻聯想起之前在地下室里幫武藤正骨的時候、在房廊下等家里人回來的時候、深更半夜里跑到山溝里幫他洗澡的時候,那些讓自己心驚rou跳的尷尬場面。他真不知道,這個樣子,現在馬上要‘引狼入室’了,自己晚上可該怎么樣才睡得著覺。

    武藤一下就咧開嘴樂了,說:“那好吧,我就恭敬不如從命啦?!?/br>
    “本來就應該這樣嘛,”王婉寧居然也開始在一旁添油加醋起來,一改往日文靜寡言的模樣,讓王良明極為震驚。她說:“兩大老爺們擠一個床也沒什么嘛,咱哥不會那么小氣的?!?/br>
    “好啊,”飛行員是愈發開心了,嘴角上揚得都有點夸張。他一把扳過王良明的肩膀,跟他說:“小兄弟,那就委屈你了?!?/br>
    一桌人都哈哈大笑起來,除了王良明尷尬地坐在那里,心里狠狠地咒罵著所有人。合著才過多久,這個鬼子兵就已經把自己身邊的親人都忽悠著,去站他的那臺戲,還跟著他一起來捉弄自己了!

    ……

    盤子里的水果,很快被桌上談笑風生的人們消滅得一干二凈。母親端著碗筷進廚房準備洗涮干凈。王良明這時看meimei拉著武藤去看自己平日里畫的那些畫了,便急忙悄悄溜進廚房,對母親講道:“媽,你真的要……?

    “當然啦,怎么了?”正在干活的母親仔細擦干了幾個盤子后,回過頭反問道:“人既然是咱們救的,咱就得管到底,不能讓人家有半點閃失。況且,”母親頓了頓,把洗好的幾樣餐具規整地收拾好,對他解釋:“這以后要能多個人手幫家里做事,在這種年頭,也是劃得開的?!?/br>
    “哦…”王良明小聲答應道,思忖著是不是該再補充問一下,關于睡一張床的事。但他轉念一想,既然母親都開了這個‘尊口’,就算她現在反悔,也只會讓自己和男人去商量。而依著男人的性子,又怎么可能會聽自己的?

    翻盤的希望很渺茫,只得暫時作罷?;蛘吒鼫蚀_來講,徹底作罷。

    母親打了個哈欠,伸了個懶腰,講道:“太晚了今天,我明天還得去紡織廠,就先睡了。你們也趕緊睡吧?!闭f完,她就走回了自己的房間,把門關上了。

    王良明無語,只得慢慢磨蹭到了meimei的房門口。到了門邊,他看見武藤正端著自己先前給meimei買的那盒美國顏料,仔細觀察著什么。一旁meimei也在專注地用調色盤在調著各種顏色。

    “都這么晚了,趕緊睡覺吧,明天再弄?!彼崎_門,招呼了一句。

    “良明啊,我說,你買的這個顏料不太好吧?”飛行員皺著眉頭,先是指了指調色盤中調出的一大片說不出是哪種藍的藍色,接著又拿起一旁、meimei之前臨摹的一幅表現鄉村風光的畫來,比劃著上半部分體現天空的那塊位置講道:“這個天空……怎么會是這樣的藍色呢?”

    王良明實在是疲倦了,想讓他們趕緊趁早結束這在自己眼里著實有些無聊的談論。卻不料,meimei也點頭應和起男人的看法,并擺出一副準備高談闊論開來的架勢:“沒錯。但我之前也試過好多次,就是調和不出那樣的顏色來,所以每幅畫都有些失真?!?/br>
    “那就回頭再調調試試,總能弄出來的?!蓖趿济鞔颐Σ辶司渥?,打算就此打住這個話題。

    武藤卻再一次搖搖頭。他端起那盤擠上了一大堆、混合在一起顏料的調色板,認真地講:“我剛才呢,也試了好幾次,但真的是出不來那樣的顏色?!闭f著男人就站起了身,把調色板重新放回桌子上,一面又說:“回頭再去看看有沒有更全的,或者是更合適的顏料來用吧?!?/br>
    “武先生對給這種風景畫上色還真是在行呢?!蓖跬駥幰贿吺掌鸬厣仙⒙涞钠渌L畫工具,一邊跟哥哥夸贊起男人:“就剛才那么一會兒,他給我講了好多,關于該怎樣表現不同時刻天空的顏色呢?!?/br>
    “那肯定是這樣的了?!蓖趿济髯匀欢坏仉S口回應道:“人家可是整天都在天上……”

    ?。?!

    ……

    意識到自己再犯‘出口就失言’毛病的王良明急忙閉上了嘴,卻正好對上meimei疑惑的眼神。匆亂間,他只得慌忙改口,對她講:“人家天天走山路什么的,面朝黃土背朝天,當然就……”

    “都面朝黃土了,哪里還看得見天???”王婉寧不由覺得,哥哥給的理由太過牽強,有幾分好笑。

    “唉……反正就是那個意思了。太晚了,你趕緊睡吧……這些話回頭再講?!闭f完,他就拉了環抱著胳膊、一臉無可奈何瞅著他的日本兵出了meimei的屋子,再把門重重地給她關上。接著,王良明便頭也不回地迅速沖回了自己的房間。

    “呼?!睅缀跏橇⒖烫傻乖诹俗约耗菑埓采系耐趿济?,長長地舒了口氣,感嘆總算是熬過一個大關了??梢槐犙?,他卻又看見,武藤跟著自己進了屋以后,反手就把門關了,還落了鎖。

    “你要做什么?”王良明的神經條件反射般地緊繃了起來,連忙起身,盯著快步朝自己走過來的男人,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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