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叔當年很少讓我跟你一起睡，也一直盡量避免和我的身體接觸，就是因為……這個嗎？”

    柯景睿的聲音不大，語氣也完全算不上咄咄逼人，可陸行舟卻像是被刺到了一樣，身體輕輕一抖，放在床單上的手指也猛地縮了起來，經過了枕頭的蹂躪，嚴整的發型失去了發膠的支撐變得又軟又塌，劉海的部分隨著低頭的動作垂落下來，擋住了眼睛。三十多歲的人了，皮膚依然光潔白皙，一張臉沒比巴掌大上多少，看在正常人眼中這種狀態應該是脆弱，可是到了柯景睿眼里，這種脆弱又自發地上升到了誘惑的高度。

    好在柯景睿五年前還是個沖動的毛頭小子的時候，就能下定決心逼著自己離開，這么多年鍛煉下來，不說是百忍成鋼也相差不遠了，始終牢牢記著自己想要的并不是一時的露水姻緣，而是天長地久，不管不顧把人推倒的事情是干不出來的。此刻見陸行舟儼然已經成了驚弓之鳥，只能暫時以退為進，自己這邊先軟下來，嘆了口氣，一根一根輕輕掰開陸行舟緊握的手指，說道：“陸叔不想說就不說吧，我也不問了，別傷了自己。陸叔放心，我絕對不會……”

    “其實也沒什么好說的?！笨戮邦＿€沒有表完忠心，陸行舟便開口打斷了他，語氣么什么起伏，與其說是平靜，倒不如說是一口氣憋了太久突然泄出來之后的心如死灰?！拔沂且粴q左右被扔在福利院門口的，知道我……身體狀況的，只有當時的老院長和福利院的幾個阿姨。老院長是個好人，也曾想過要幫我找醫院做手術，但是手術費實在是……福利院里那么多孩子，不可能只顧著我一個人……反正這么多年，也早就習慣了?！?/br>
    柯景睿剛才掰開了陸行舟的手指，就順勢直接握住再沒有松手，陸行舟也沒有掙扎，只是繼續往下說。他說得有些信馬由韁，沒有太多的條理，基本上是想到哪里說到哪里，和他平時說話做事條理分明的作風完全不符，可想而知心里已經亂成了什么樣子?？戮邦Ｐ奶鄣貌恍?，手下卻沒消停，從對坐握手到并肩坐在床頭，再到最后直接抱著陸行舟的肩膀讓人靠在了自己懷里，整個過程自然而然又行云流水，最起碼陸行舟完全沒有感覺到有什么不對。

    那個下午，兩個人就這么靠在床頭，從太陽西斜一直說到了繁星滿天，最后打斷了兩個人追憶過去的，是陸行舟肚子里突然傳來的代表饑餓的咕嚕聲。一直到兩個人在餐桌邊坐下，柯景睿把最后一道家常小菜端上桌的時候，陸行舟的耳朵都還是紅的。

    “對了陸叔，”飯吃到一半的時候，柯景睿突然開口，說的卻完全是另一個話題，“我這剛剛回國，暫時還沒有住的地方，能不能暫時借你家的沙發收留我幾天??？”

    “……”陸行舟抬眼看了柯景睿一眼，滿臉都是“我就靜靜看著你瞎編”的表情?？录規啄昵鞍桶偷陌押⒆诱一厝?，就最起碼不會在物質上虧待他，如今這京城可算是他柯景睿的主場，就算是剛下了飛機，也絕對不可能每個落腳的地方吧？

    “陸叔，我說的是真的?！笨戮邦蚀_地理解了陸行舟眼神的含義，但依然是八風不動，滿臉無辜，“祖父和我那親爹的住處肯定是不能去的，我二叔倒也確實給我提供了住處，但是住在家里的又不只是他，我這么多年不在國內，貿然住過去，實在也是不合適。陸叔不會真看著我去孤苦伶仃地住酒店吧？”

    家里卻莫名其妙被多出半個主人的柯家二叔柯盛，坐在心上人面前狠狠打了個毫無形象的噴嚏，好在換回了身穿筆挺警服的愛人飽含關心的一撇，立刻覺得不算虧。

    陸行舟明知道這都是胡說八道，而且很有刻意夸張的嫌疑，可是看著柯景睿賣乖的臉，笑得還挺甜，到底也還是沒狠下心拒絕，默許了柯景睿登堂入室的提議。

    陸行舟當然不可能真的讓柯景睿去睡沙發。他租的這個房子是個兩室一廳的結構，一間臥室一間書房，臥室里面是大號的雙人床，兩個大男人睡在上面也是綽綽有余?？戮邦Ｄ切♂套拥男乃己喼甭啡私灾獜牟谎陲?，奈何陸行舟自己心里一時半會兒還有些轉不過來這個彎，便干脆在書房里面給柯景睿支了一張臨時的沙發床。

    柯景睿站在書房門口，看著陸行舟面無表情地把被褥枕頭一股腦地扔到床上，沒說多余的話，只是一個勁兒地笑，笑得堪稱陽光燦爛天真無邪，換來陸行舟惱羞成怒驚天動地的一個摔門聲。

    拿柯景睿的話來說，他們這就是真正開始了同居的生活，而柯景睿這些年鍛煉下來，只要給他一個縫兒，就不愁撬不開門。在接下來的三個月里面，柯景睿展現了堪稱完美的撒嬌賣乖技術，一舉一動都沖著陸行舟心里最軟的一塊兒使勁，卻偏生都壓著陸行舟心里底線一點點往前試探。都這樣了還沒有被打死，一方面是因為陸行舟本身并非完全無意，另一方面也只能感慨，在這個全民看臉的時代，臉好的人干什么都占便宜。

    日子就在陸行舟防線步步后撤的過程中不緊不慢地流動著，眼看著陸行舟在分出了一半床鋪，就要連最后一層被子都守不住的時候，春節這個重要節日非常應景地上線了。

    柯景?；貋淼倪@小半年將絕大多數經歷都扔在了公司組建上，雖說是初創公司，但是他有背景有能力，又早就有了自己的團隊班底，起步就比大半的競爭者高上一截，很快就拿出了初代的產品，干得是風生水起。陸行舟那一邊也比之前順利了很多，柯家大少爺手下那個子公司的事情當初硬要派他出馬本來就是為了找茬，如今柯家那邊被柯景睿自己暗中擺平，陸行舟便也不再繼續被針對，雖說“丟了”一個大客戶，但卻有柯景睿的公司主動送上門，東隅桑榆的事情，不到最后一步還真就說不上是好是壞。

    臘月二十九的時候，陸行舟完成了年前所有的收尾工作，按照之前就申報的時間表，合著春節假期一起休他的年假。飄蕩在這座城市里拼搏工作的外地人口這時候也都陸續返回了家鄉的親人身邊，街道顯現出難得一見的暢通景象，甚至讓不少習慣了早晚高峰擁堵的上班族第一次意識到，原來京城的交通干線居然真的修得相當寬敞。

    柯景睿中午的時候就和陸行舟通電話，約好了由陸行舟下班之后開車過來接他，兩個人一起去超市買年貨然后一起回家。陸行舟將車子停在路邊的臨時停車位，看了看時間正要給柯景睿打電話，還沒等電話撥出去，卻看到柯景睿和一個身材高挑長發披肩的年輕女性一起有說有笑地走了出來。那人陸行舟也認識，姓周，是柯景睿的機要秘書，據說是在柯景睿的感召（或者說忽悠）下，放棄了國外相當不錯的發展前景，一起回國從頭開始打拼的。在柯景睿那個成員極簡結構扁平的公司里，周秘書除了要對柯景睿每天的行程安排負責，還主管了不少公司其他事物，說是公司的小半個當家也不為過。

    這些情況，陸行舟早就清楚，可是心里清楚和親眼看見，到底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感受。對面的兩位單從外表上來看堪稱一對璧人，可是交流過程中都是眸正神清，身體距離相當得體，不帶半點曖昧，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只是最正常的合作伙伴關系。奈何陸行舟心里有鬼，遠遠地看過去，心中不知怎的就有些不對勁，手指虛虛地懸浮在手機屏幕里柯景睿的名字上，竟然遲遲沒有落下，而搭在方向盤上的另一只手，無聲無息地在方向盤皮質的套子上留下了淺淺的水印。

    好在周秘書的眼神相當好，很快就發現了陸行舟的車子并告知了柯景睿。兩個人飛快地最后又交流了兩句，柯景睿便迅速從工作狀態中脫離，樂顛顛地穿過馬路坐上了車子的副駕駛，開始和陸行舟討論起年夜飯的菜譜來。

    年三十的這一天，柯景睿在中午的時候按照禮數回了本家一趟，晚飯之前就找借口離開了，他這半年來在京城干得不錯，在二代三代的圈子里已經有了不錯的名聲，奈何與經營多年根深葉茂的本家比起來，這點子勢力依然還上不得臺面，不僅親爹那一房從上到下看他不爽，老爺子也未必真就喜歡他。二叔柯盛從來不在這種事情上表態，也就由著柯景睿樂顛顛地給長輩們拜了一圈年，就提前離場過自己的小日子去了。

    陸行舟和柯景睿兩個人的年夜飯，菜式不少，但是每一種的量都不算大。列菜譜的時候柯景睿試探著加了一個腰花，又把餃子餡里面的蝦仁換成了牡蠣，陸行舟看了之后嘴角動了動，最后居然沒說什么，柯景睿心里立刻就有了譜。整個做飯的過程都是腳底生風，顛勺顛得鍋里的菜幾乎飛上了天花板，直到陸行舟忍無可忍地一巴掌呼了過去才算安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