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一章 器靈

    當神有了殺意，那感覺是極其恐怖的。

    那些修士雖然已經離得夠遠，卻依然在這一瞬間如墜冰窟，他們只感覺心臟仿佛狠狠墜地，身上也仿佛被人死死摁住，來自本能的寒意與顫栗終于讓他們全都不由自主地跪了下來，只求天神平息怒火，此時此刻的他們甚至已經遺忘了自己也是修仙路上的一員，只是覺得恐懼，無法避免的恐懼。

    連張奕和何靈玉也在這個行列中，唯獨黎判他們至始至終都站在余燼身后不遠的地方，勢必與他共進退，如今他們也是所有人中唯獨沒有惶恐跪下的修士，而是如同余燼一樣，把那位高高在上的天神當作了敵人。

    余燼的鼻尖滲出了汗水。

    千年前眾仙圍剿東皇的那一戰余燼并沒有參與，直到今日他才感受到太一的恐怖之處，不愧是整個仙庭都無法與之抗衡的存在，光是氣勢就足夠掃平一大部分的障礙。

    盡管余燼已經全神戒備，但緊接著，太一卻依然猛地出現在他的面前，兩人貼得極近，而只聽一道破空聲響起，余燼便感覺到腹部劇痛，而他整個人也已經倒飛出去。

    沒有人能看見太一是怎么出現的，除了余燼。太一用了和余燼相同的手法，他折疊了兩人距離間的空間，所以看上去就好像他是忽然出現在余燼的面前一樣，但其實他也只是走了一步路而已。

    可是他的手法比余燼純熟太多太多——余燼手上關于空間與時間的天道并不完全，里面只有皇天自己的體悟和一部分天地因果，畢竟那個掌握時間與空間之神，依然還好好地活在世上。

    余燼還未落地，便又被突然出現的太一狠狠打落在了地面，余燼甚至都看不清他是怎么出的手，只聽“砰、砰、砰”幾聲巨響，余燼落下時地面整個都凹陷下去，太一漂浮在空中，拳頭微微捏緊，地上的余燼就突然掙扎起來，他身邊仿佛多了四面看不見的墻，正一點一點地擠壓他的身體。

    這么大的動靜，蘭旋云也從入定中驚醒了，這雖然對他的修行不利，但此刻也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了，他看見眼前的景象，下意識想向前，卻被喬雪覓攔了下來，不只是他，喬雪覓還攔住了同樣一臉憤怒的黎判。

    骨頭和肌rou都發出了令人牙酸的“吱呀”聲，余燼感覺自己五臟六腑都移了位。這就是太一的力量嗎……余燼在余光中看向那個男人，對方連衣角都沒亂，顯然這還沒有動用他修為的十分之一。

    “還差一點……”余燼心里暗道。

    周圍的時間仿佛變慢了，也就是在此時——“第二道，光yindao！”余燼低喝：“第三道，空間道！”

    雖然這兩個天道皆沒有到道法大成的地步，卻也已經是祖師級，利用這兩點，余燼硬是利用法術，勉強減緩了時間的流速，從太一的空間壓制中掙脫出來。

    但這也仿佛是困獸猶斗，因為一旦時間回歸正常，太一照樣可以把余燼弄死。

    余燼無法控制太久的時間，果不其然，很快太一就重新掌控了節奏。

    “你可真是讓我驚訝啊，竟然在我面前班門弄斧？”太一看著余燼，不禁挑了挑眉：“我就讓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時間神通吧?！?/br>
    而就在他說這話的時候，喬雪覓終于動了，她往前站了一步，這一步，她直接出現在了余燼身前的位置，她將兩柄大錘交叉立于身前，如同一面大盾，瞬間一個半透明的光罩就落在了二人身上。

    太一微微蹙眉，竟暫時沒有下手，而是對喬雪覓道：“你可還記得自己的身份？”

    余燼一愣，喬雪覓竟然和太一有關系？

    “我一直記得，是您忘了?！眴萄┮捓事暤溃骸拔以缇筒皇悄钠黛`，現在也只是作為一個母親，想保護自己的兒子而已?！?/br>
    “荒謬?！碧秽托σ宦暎骸澳氵€記不記得自己是什么東西——東皇鐘，你只是一件武器罷了！”而且，兒子……？太一覺得沒有比這還可笑的事情了，一個器靈，怎么會有后代？

    在他說出“東皇鐘”的瞬間，地面上的雙錘微微顫動了一下，似乎本能地對這個名字有所反應。余燼早就覺得喬雪覓雙錘的模樣有點奇怪，現在仔細再看，才發現這雙錘無論是顏色還是上面突起的花紋，其實都更像是裝飾在鐘鼎上面的。

    被叫穿了原型，喬雪覓也不再隱瞞，她手上的雙錘飛向空中，慢慢變成了一個巴掌大的黑色小鐘，而原先的那個罩在余燼和她身上的光罩，也漸漸恢復成了一個半透明的金色鐘形，顯然也是來自于東皇鐘的法術。

    “我現在不叫東皇鐘了，我有名有姓?！眴萄┮挀P了揚下巴，她的小臉上滿是自豪：“我是從天上來的神器，我姓喬，因為很喜歡和麓野哥哥一起在雪地里玩耍，所以我叫雪覓，這是天君給我起的名字！”

    “我不再只是一個器靈了，我有尊敬的人，喜歡的人，我有家人！”喬雪覓不知何時眼眶有些發紅，可能是因為想起了最敬愛的天君，那時候的她才剛剛開啟靈智，外貌只是個三四歲的小女孩，太一不需要這種無能的東西，想直接殺了她留下神器軀殼，是皇天將她保了下來。盡管她作為東皇的武器，只能大部分時間只能跟著他，但偶爾天君也會帶著與她年齡相仿的麓野，一起來找她玩。

    “東皇鐘這個名字有點不大適合你呀，meimei明明很可愛，對不對？”皇天一邊笨拙地給小女孩扎頭發，一邊轉頭去問坐在一邊的小白鹿，小白鹿只是哼唧了一聲，并不回答。后來，皇天就給她取了喬雪覓這個名字，并且得到了小風小草等人的一致抗議。

    “沒辦法呀，誰讓雪覓是女孩子呢?！迸⒆泳褪且獙欀?。不要問小風小草也是女孩子為什么名字還那么隨便，他明明覺得這兩個名字也很可愛??！

    皇天一直對她很好，可其實喬雪覓一直是后悔的，因為她隱瞞了一些事。太一只把東皇鐘當作武器，并不會因為它有了一個小女孩的外形而多加憐愛，反而覺得這個人形非常不方便，除了皇天在的時候，太一從來不讓她化形。太一利用東皇鐘殺了不少人，那些仙人有的喬雪覓不認識，有的好像曾經在天君那里見過，但太一都沒有放過他們。喬雪覓不知道這樣對不對，可是她是太一的武器，對不對也不是她應該評判的。

    后來她漸漸長大了，太一便發現了她有人形的好處，干脆讓她自己去干一些見不得人的事情，喬雪覓并沒有拒絕，也沒有權利拒絕。雖然她后來懂得了是非，可是那時的她已經滿手鮮血。她以為自己會一直這樣下去，直到她知道了……太一竟然想要殺害天君。于是喬雪覓廢了自己的千年修為，又付出了巨大的代價，才終于與主人切斷了聯系，并且義無反顧的加入到了對抗太一的戰斗中。

    *

    “不過是個器靈……”太一面色陰沉，只要看著喬雪覓，就讓他想起那個可惡的弟弟。

    “您雖然是上仙，但在我眼里，您同樣可悲?！眴萄┮捝硇尾淮?，卻擲地有聲：“有了家人，我才知道了什么是生而為人的幸福，而您，親手毀了自己的家，親手殺了自己的家人，您現在活著開心嗎？您還不如我這個器靈呢！”

    喬雪覓眼中的嘲諷完全激怒了太一。這些自以為是的東西！如果一開始余燼只是讓太一有些生氣的話，現在的太一是徹底恨不得將這母子倆除之后快了，該說這兩人不愧是一家人嗎，在惹怒太一這方面，簡直是天賦異稟。

    太一雙手施法，只見在喬雪覓和余燼的腳下，整個地面都凹陷下去，似乎有什么東西正狠狠擠壓在他們頭頂，想將這兩人完全壓扁。

    可他雖然攻擊力極強，但喬雪覓也不是吃素的，上古有十大神器，不巧，排名第一的就是東皇鐘。東皇鐘攻守皆備，尤其在防御方面幾乎沒有敵手，所以他們只是腳下的地面開裂，那鐘形的罩子卻一點變形都沒有，更沒有傷到余燼他們。

    “音錘！”這還不算完，只聽那金鐘的虛影里竟突然傳來了陣陣鐘聲，除了黎判他們所在的位置，其余的修士都因為這突如其來的鐘聲而耳膜劇痛，他們尖聲嚎叫著，似乎聽見了什么極其可怕的聲音一般。

    連太一也臉色難看，這鐘聲讓他都感覺到了不適。

    就在眾人震驚于喬雪覓的強大時，卻只有余燼看到了喬雪覓蒼白的臉色。

    事實上，喬雪覓的確是在硬撐。東皇鐘是第一神器不假，但她是太一的本命神器，本不可叛主，因此為了切斷和太一的聯系，她付出極大的代價并且傷了根基。而后她又有了不該有的孩子……盡管現在的喬雪覓因為有余厲聲前幾年的照顧，身體已經沒有什么大礙，但若是要與太一這種等級的人戰斗，卻還是勉強了。

    “夠了?！币妴萄┮挼拿嫔絹碓缴n白，余燼一把握住喬雪覓的手，那只手和他相比要小太多了，也不知道她哪里來的力量。余燼定定地看了她許久，才忽然展顏笑道：“你還是好好歇著吧，你兒子其實很強的?！?/br>
    聽見他承認自己的身份，喬雪覓的眼中猛地迸發出亮光。余燼接著道：“我只求你一件事，幫我保護他們吧?！庇酄a的目光落在遠處的那幾個男人身上，他就怕太一萬一遷怒在他們身上，這絕對不是余燼想看到的事。

    喬雪覓瞬間了然，急忙拍了拍胸脯：“交給我吧！”

    余燼與她對視一眼，兩人雖然相處時間不長，卻極有默契，在喬雪覓撤掉防護的一瞬間，余燼也動了。

    “第四道，陣法道！”

    剛才喬雪覓給他爭取了足夠多的時間，直到此時眾人才發現，在他們腳下的地面上，竟不知何時布滿了密密麻麻的陣法，那些陣法是由葉子和石頭鋪成的，甚至連余燼被太一打出來的大坑，也成為了余燼陣法的一部分，如果不是因為它們現在隨著余燼的話語微微顫動，恐怕沒人能看出這里竟被布了陣！

    眾人只能看見一片霧氣陡然升起，徹底將余燼和太一都被包裹其中，可他們卻不知道里面發生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