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沒有屋頂的民居，在曠野里，野草瘋長，有半人高，被風吹得傾斜，簌簌響動。夜幕很黑，只有廚房的燈泡亮著，橘黃色的光暈不大，堪堪照亮窄小的廚房。

    方知意穿著圍裙在做菜，一鍋又一鍋，色香味俱全，一碟又一碟，擺滿了不大的桌子。他盛了六碗飯，坐在其中一個座位上撐著下巴，臉色溫柔地看著虛無的空氣道：“好了，你們快吃呀?！?/br>
    “爸爸今天工作很累吧，要多吃點才行，我燒了你喜歡吃的鱸魚。工作很重要，休息也很重要啊，不要總是加班了，晚上都沒睡夠吧？”

    “mama別念叨爸爸了，來吃點苦瓜降降火，今天晚上不是有你喜歡看的劇嗎？待會和你一起看?！?/br>
    “小婭今天有和同學一起練習羽毛球嗎？以后到同學家玩要提前知會家里一聲，不然我們會擔心的哦?！?/br>
    “爺爺多吃點山藥，對腸胃好，還有奶奶也是……”

    “明天你們去旅游的路上一定要給我報平安呀。好的，我知道了，沒關系的，我自己能照顧自己，學校里都有，沒事?！?/br>
    他似乎完全沒有感覺到你的存在，自顧自對空氣說話，神色滿是溫情。

    他穿著像是校服的運動裝，臉頰還有些圓潤，看起來像個高中生。

    “方知意？”你叫他。

    他不為所動，似乎完全沒聽到。

    “方知意？”你推了推他的肩膀。

    他的表情沒有變，似乎陷入幻覺里了。

    你感覺有點害怕。

    一切就在這里戛然而止。

    桌上的飯菜消失了，方知意瞬間回到了灶臺前做菜。

    他又開始一鍋又一鍋，一碟又一碟地把菜端出來，連端番茄雞蛋湯后呼燙甩手捏耳朵的動作都一模一樣，做完菜擺好碗筷后他又開始對著空氣說話。

    你的背脊有些發毛。

    這是你沒遇到過的情況。他被困在這天晚上的循環里了。

    很普通，很平常，甚至很溫馨的晚上，但是其他人呢？還有屋頂呢？外面怎么會是曠野？

    你后退時發現墻角里也長了草。這像個廢棄已久的危房。

    有點鬼故事的感覺。你害怕地抱緊自己蹲下來。

    又重復了一次。你鼓起勇氣走到廚房里對他大聲說話，你叫他的名字，吼他，讓他醒過來，跟他說這里只有兩個人，他現在在幻覺里。但是沒有用。

    你搖他，抱住他不讓他走動，甚至下了狠心掐他，但是他就是醒不過來，像照著劇本一樣地重復，說完那些話。

    對他行不通，你又嘗試對天空喊“天亮”“放晴”“變成春天”，沒用之后又閉目冥想試圖強行幻想改變這里的場景，后來又把六碗飯都攏在一起把那些飯菜暴殄天物地狂塞進肚子，但是沒有用，不行，都不行。

    你沒辦法走進他的世界。你懊喪地想。

    前兩次進入周騖他們的精神世界……前兩次你怎么成功的？

    第一次是牽著小周騖的手散步，然后雨停了，太陽出來了。第二次是在不正常狀態中對費列羅又親又摸，然后霧霾就沒了。說實話你都有點沒摸清到底是怎么解決的。

    你有點太自信了，看來解決精神問題沒那么隨便就能做到，可能其中有什么關鍵是你沒注意到的。

    精神世界，畢竟是別人的精神，你也不敢久呆，可是……就這樣放棄了嗎？方知意，明明是這樣溫柔美好的人，實在不該遭受這樣的折磨。

    這是他的記憶，記憶有時候不一定真實，有可能是人腦根據自己的印象后期加工改造的。但這對他來說一定是非常關鍵的記憶，一個讓他過不去的坎，甚至可能因此而加重他精神上的問題。

    你真的很想幫他。

    你趴在桌邊看著他，看他溫柔卻無神的眼睛。

    “明天你們去旅游的路上一定要給我報平安呀……”

    “不去旅游?！蹦惆抢曜与S口道。

    方知意一頓，眼中疑惑，“怎么……怎么不去了呢？不是說好了嗎？”

    變了??！

    你內心振奮，唰地坐直了，“因為……不想去了?！?/br>
    “好的，我知道了，沒關系的，我自己能照顧自己，學校里都有，沒事?！彼坪鯖]有聽到關鍵詞，他頓了一下又繼續往下說臺詞了。

    你試圖插話，但沒有成功，后面又重復了。

    再次循環，你絞盡腦汁同他交流，可惜，只有說到旅游時變了一下，后面還是回到了劇本。

    旅游，旅游是個關鍵詞。那你要怎么回復他才能繼續話題呢？你決定要想好了再回復。

    不知道第幾次嘗試：

    明天你們去旅游的路上一定要給我報平安呀……”

    “不去旅游了?！蹦阏f。

    方知意一頓，眼中疑惑，“怎么……怎么不去了呢？不是說好了嗎？”

    “因為……不想留你一個人?！蹦憔o緊地盯著他。

    “沒關系的，我自己能照顧自己?！?/br>
    又失敗了嗎？

    “可是我不想你一個人?！蹦阌峙康搅俗烂嫔?。

    沉默。

    “我……沒關系……一個人……一個人也可以……”

    你猛然坐起，認真看著方知意有些失措的表情，“有關系的，要和你一起?！?/br>
    “可以嗎？可以和你一起嗎？”他小心翼翼地問，“會不會麻煩？如果麻煩……”

    “不麻煩。我陪你，我和你一起?！蹦銏远ǖ?。

    “我……”方知意抬眼看你，傷心的淚水滾落，“我不要一個人，要和你一起?！?/br>
    你一怔，趕緊站起來抱住他。

    他緊緊抓住你后背的衣服低泣，“我……嗚……爸爸mama、爺爺奶奶、小婭，都沒了……只有我了……只有我一個……嗚嗚……他們……車禍……沒了……嗚嗚嗚……只剩我了……”

    你被他哭得心疼不已，不停拍撫他的背，“我們一起?！?/br>
    “一起……”

    你們相擁很久，一直到天邊出現亮光，野草被撒上油亮的金色光芒在微風中飄擺著褪去，只余淺淺一層草絨在地面。

    你化成白芒消失在他的精神世界里。

    他看著外面，喃喃：“天亮了，夢該醒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