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1

    江云并沒有急著追上去。

    直到那個龐大又笨拙的黑色禽鳥背影徹底消失，江云才微蹙著眉，低頭看向了手心一顆由無數淚水凝成的冰珠，冰珠正中是一縷從言陌頭頂金翎攫取的火系源力，在與之相克的冰源力催發下，它正一點點地演化成本體最真實的模樣——一只小小的燃燒的火鳥。

    或者說，一只從火焰里誕生的，幼鳥。

    “不死鳥?！币蚰暥o止的長睫再次開始眨動，江云握緊手心的淚珠，無比肯定地念出了這傳說中禽鳥的名字。

    “不死鳥，傳聞中吸收了日之火焰的神鳥，金翅鳳翎，目生重瞳，聲似天籟，性烈如火，最強形態可焚世間萬物，每當垂老或重傷，都可浴火重生……曾經的最頂級血脈，曾因強大與忠貞聞名于世，卻因可以凈化一切能量的特殊體質，引世人與萬獸覬覦……”

    “看似無敵的存在，卻有一個最致命的弱點——每只不死鳥，都只有一次浴火重生的機會，且一旦重生，就會忘卻一切。針對這一弱點，覬覦不死鳥的人們想出了各種各樣的手段，讓他們一個接一個地淪為禁臠，成為供人yin樂、修煉，以及救命的凈化者，甚至還逼迫他們不斷與生育者配種，只為誕生更多的凈化者后代……而少數逃脫這一命運的不死鳥，則要么放棄重生徹底死亡，要么躲躲藏藏茍活一世，要么淪為異獸再次進化的口糧……”

    “至于我，不過是血脈被駁雜無數遍之后，產生的一個比較幸運的異類罷了——或者說，是不死鳥血脈進化到如今必然的結果。我繼承了他們看破一切的重瞳，卻隱藏于最普通的黑瞳之下，并在使用時散發出異能的波動，于是我理所當然地成為了一名異能者，我的獸形也與一只最普通的黑鴉沒有任何區別，就連凈化者體質，也是在頭頂金翎進化出第三根的時候才徹底覺醒……在我被你強上之后不久?！?/br>
    “在又一次被你強上之前，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一個凈化者，亦或一只，早已被抹殺存在滅絕于世的不死鳥?！北槔锏幕瘌B飛翔著，一邊以言陌的聲音解說著關于不死鳥的秘辛，一邊緩緩地幻化成了言陌人身的模樣，全身赤裸通體浴火的小人眨巴著一雙形狀精致的桃花眼，笑吟吟地呼喚江云的名字，說出來的卻是泣血的哀求：“江云……救我?！?/br>
    “你可以再作一點?！苯瞥读顺蹲旖?，說出來的話毫不留情，并且絲毫沒有動身去救人的意思。他就這樣赤裸著身體，帶著滿身愛欲后的痕跡，安靜地坐在手術臺上，任外邊驚呼嘶鳴響徹整個異血配種所，任冰珠中的火焰小人哀求哭泣，引誘討好，都沒有動過一下。

    “江云！江云??！求你！救我！沒有你的異能，我真的會死！我很可能是這世上最后一只不死鳥，我不能讓這血脈消失于世！江云?。?！”隨著最后一聲嘶喊落下，火焰化成的言陌終于無法再維持假象，扭曲著變回了一只痛苦哀鳴的火鳥。它不斷飛舞著，旋轉著，似乎想逃脫身上的火焰，更似痛苦到極致的掙扎，它一次又一次朝著江云的方向沖撞，生著一簇金翎的鳥首撞在透明的冰面上，一雙燃著無窮火焰的燦金雙目里，滿是絕望與瘋狂。

    “真是……麻煩?！弊罱K，在火鳥把自己折騰得遍體鱗傷，只能奄奄一息地躺在冰珠底部哀泣的時候，沒有聽到一句道歉的江云，還是嘆息著，握緊了手心的淚珠，并在瞬間化身為巨大的翼狼，撞開實驗室的墻壁沖了出去。被烈火熾烤得扭曲的墻壁被撞開一個巨大的缺口，轉瞬又在鋪天蓋地的冰霜下碎裂消失，連帶著整個差點淪為人間煉獄的異血配種所，都被無邊的風雪化作了另一番景象——一座唯有在童話和影視中才會出現的冰雪城堡。

    只可惜，這世間萬物都可以冰凍的霜雪，卻無法熄滅不死鳥燃燒到極致的火焰。

    “噦！”已然在自焚之火中掙扎到絕望的言陌低頭看了沖過來的翼狼一眼，徹底轉化為金色的瞳孔里流出一滴血淚，轉瞬被熾白的火焰燒成灰燼，巨大的火鳥仰首哀鳴一聲，頭顱再一次重重地砸在異血配種所上空的能量罩上，卻依然無法撼動這囚禁了無數人十年的透明護罩半分，終于耗盡氣力的大鳥攜著無窮大火從天而墜，與誰撕心裂肺的呼喊一起，定格成江云瞳孔里，最后一副畫面。

    “江云?。?！”

    49－2

    救下言陌之后的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江云都處于一種很奇妙的狀態。

    他沒法再變回人身，沒法再開口說話，連身體都不再由他cao控，他站在紛飛著無數風雪的意識海里，通過翼狼的雙眼投映識海外的世界，看著自己抱著垂死的不死鳥沖向天空，看著困了他十一年的防護罩砰然粉碎，看著自己拖著重傷的軀體與聞訊趕來的異血們廝殺，看著龍悅、阿音、江離一個個加入混戰……最終，在軍隊兩大上將的聯合鎮壓下，被自己所謂的父親，關進了帶電的鐵籠。

    ——以一只殺了紅了眼六親不認的兇獸的模樣。

    “這世上，簡直沒有比不死鳥更大的麻煩了?！币砝前倱芘鴳牙锘鸺t的鳥蛋，一句感慨說得怨念無比，被不死鳥鮮血染紅的雙眼里卻滿是精光，“不過，既然你都救了，我也就勉為其難幫你保管一下。你呢，就老實待在識?；謴途窳?，反正有你的渣爹和你肚子里的龍種在，哪怕你真是只異獸，也沒人敢動我們一根汗毛?！?/br>
    “你在打什么主意？”江云沒法說話，只能通過精神力與翼狼交流，并且只能與它交流，這種失去自主與自由的感覺并不好受，連帶著江云傳達出的情緒也相當不爽，“我并不覺得裝一只被不死鳥蠱惑墮落的兇獸有什么好，這樣不僅沒法解決麻煩，還會惹出更多的問題。你若是真聰明，當時就不應該打破防護罩——”

    “然后被黃雀在后的所長一鍋燉？”翼狼冷嗤，獸眼里的輕蔑毫不掩飾，“如果不是你那渣爹和龍悅渣爹同時出現，我現在已經帶著不死鳥和你的后宮們遠走高飛了，有必要窩在這里裝傻逼？別說你現在的狀況恢復人身一秒崩潰，就算你完好無損，你打算把不死鳥交給誰？”

    “言陌……”

    “別和我說什么‘言陌是你的人只能屬于你’這樣的鬼話，除去不死鳥的身份，這只黑心鳥，根本沒資格做你的人——這點他比你更清楚，不然也不會把你騙了個徹頭徹尾，連一句抱歉都沒有。甚至，明知道以你剛晉級的異能和孕育著兩個異血后代的身體，救下他也只有一半幾率，還挑在你最疲軟的時候涅盤，留給你的，也不過是注定忘記一切的……一顆蛋！”說到最后，渾身都是傷痕，胸口燒焦一片，翅膀都折了一只的翼狼居然吭哧著笑了出來，它用焦黑的前肢將火紅的鳥蛋撥到眼前，聳動鼻尖深深地嗅聞了一下，因血痕越發猙獰的狼臉上露出了一個兇殘又扭曲的笑容，“哈……一顆蛋！一顆對人類來說無比脆弱的，代表著一只不死鳥以及無數凈化者后代的蛋，但對我們而言，卻是比生命更重要的，能讓血脈再一次進化的絕對的珍寶！對你而言，則是無窮無盡的麻煩！我現在都能想象你抱著它被無數異獸淹沒的景象了——一定非常、無比的壯觀！壯觀到，我現在就想一口把它給吞了！”

    “你……”意識海中的江云又試著凝聚了一遍精神力，最終也只對翼狼傳達出了一個略帶嘲諷的“你”，就徹底沉入了腳下無邊無際的意識海洋之中，眼中投映的畫面也在海水的倒灌之下支離破碎，最終被無盡的暗夜一般的深藍淹沒，連一個碎片都沒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