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張勉之面無表情，說道：“李氏血脈只怕要斷送在今天……”神色凜然，朗聲喊道：“秦大將軍，今天咱們還就非得往絕路上走了。你若是不肯退兵，我便帶著秦二公子和世子郡主一起自盡！不是生，便是死，絕沒有第三條路可走?！?/br>
    李代嘉嚇了一跳，忙道：“張大人稍安勿躁！千萬別傷了世子和郡主啊?！?/br>
    張勉之說道：“只要秦大將軍退兵，世子和郡主自然無恙，否則老夫只能效仿古時崖山之役的陸秀夫，攜同少主慷慨就義?！?/br>
    秦克陣罵道：“什么崖山之役？難道我秦家軍是元兵不成？”

    秦克陣特意把仁親王夫婦搬過來，就是要讓張勉之投鼠忌器，不敢擅自開火。只要仁親王夫婦站在秦家軍隊列之前，那十幾門大炮就成了形同虛設的廢物。

    誰料張勉之竟存有玉石俱焚的死志，將軍府仍然是處于下風。

    秦克陣大為氣惱，一時卻也無計可施。

    許吟華聞言嚇得花容失色，死死抓住李真尚的胳膊，說道：“夫君，你快攔住張大人??！他怎能帶著咱們的兒女去尋死呢？”

    李真尚沖張勉之微微頷首，似有贊許之意，又反手攬住許吟華的肩膀，低聲說道：“吟華，你別怕，張大人的言行舉動都出自我的授意。端兒今天就是死了，也不能落進秦克陣的手中?！?/br>
    許吟華駭然變色，說道：“你……你竟然命令張勉之殺了咱們的孩子嗎？”

    秦克陣也吃了一驚，喝道：“李真尚，你還是不是人！連親生兒女的性命都不在乎嗎？”

    李代嘉和蔣仙亭亦是瞠目結舌，只覺得李真尚好似無情無愛的妖魔鬼怪一般。

    李真尚笑了笑，說道：“繁衍子嗣便似農人耕種，只要播撒種子，總能有所收獲，我們夫婦以后便是再生十個八個兒女也不成問題，何苦執著于一二？不過這是本王的家事，不好再做啰嗦，反倒惹得大將軍不快了?！?/br>
    許吟華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盯著李真尚，說道：“我不明白……還是不明白……為什么你寧愿端兒命喪黃泉，也不愿讓他繼承大統？為什么你的六弟能做將軍府的傀儡，你的兒子就做不得？為什么？為什么？”

    李真尚臉上笑意慢慢凝固，雙眼中一片冰霜之色，一字一句說道：“因為端兒尚且年幼，不比嘉兒能夠分辨是非。若是他真的做了秦家的太子，那他長大以后必然成為秦家的走狗，再也不是我李家人，更不是我李真尚的兒子！即便端兒今日不死，日后只要有機會，我一定親手殺了他?！?/br>
    許吟華呆呆看著李真尚，忽然哇的大叫一聲，轉身奔向張府，大喊道：“張大人，求你了，快把我的兒女還給我，還給我！”

    數名秦家親兵立即追上去制住許吟華，許吟華被眾親兵摁倒在地上，拼命掙扎，嚎啕哭叫，再也沒有了往日的端莊嫻靜氣質。

    這時，張府大門中傳來一道清脆的童聲，凄聲喊道：“母親，母親——”緊接著兩道小小的身影閃現出來，正是將軍府尋覓已久的李端和李銀雯！

    眾人都是大吃一驚，只見這對兄妹身長拔高了不少，都穿著平民孩童的衣服，臉上涂著一道道黑灰，顯然是早已喬裝打扮齊整，就等著隨同張勉之亡命天涯了。

    李端發足狂奔向許吟華，大聲喊道：“休傷我母親！”

    李銀雯亦是神色倉惶，跌跌撞撞跟在哥哥身后，奶聲奶氣喊道：“母后，父皇——母后，父皇——”她驚慌之下，竟然忘了父母早已不是皇帝皇后。

    張勉之大喝道：“快攔住世子郡主！”

    左右四五名武士一擁而上，連拖帶拽將兄妹倆抱回張府，只聽得凄厲的哭聲仍在門后幽幽不絕。

    許吟華悲痛得肝腸寸斷，李真尚則默默轉過頭去，不再看望兒女的身影。

    蔣仙亭怔怔看著眼前情狀，不由想起亡母昔日對自己的疼愛，以及母親蒙冤慘死后，自己是何其悲憤……于是再也無法幸災樂禍，低聲說道：“嘉哥哥，世子殿下就非死不可么？朝廷弄權怎會如此殘酷，如此……如此泯滅人性？”

    李代嘉雙眼中止不住淌下熱淚，閉上眼睛，不忍再看。

    秦克陣也是再也看不下去了，厲聲喊道：“你們一群大男人對付一個女人，就不知道害臊嗎？快滾開！”

    眾親兵趕緊退至一邊，許吟華這才搖搖晃晃站起身來。

    李代嘉連忙走上前去，輕輕攬住許吟華的肩膀。

    許吟華是哭得聲嘶力竭，全身酸軟無力，軟軟靠在李代嘉身上，在他耳邊一遍遍重復道：“你救救端兒，救救端兒……”

    李代嘉胸中一顆心都揪了起來，低聲說道：“嫂嫂，對不住，我不知該怎么救端兒……真尚哥哥的話雖不中聽，卻也沒有錯處……”

    許吟華哇的一聲大哭出來，說道：“你們李家的男人一個賽一個皮相好，心腸卻都毒如蛇蝎！你們要是真有本事，當年打仗為什么敗給秦克陣？若是連兒女子孫都無法庇佑，你們還有什么臉面自詡皇室龍裔？”

    許吟華的話就好像火辣辣的巴掌，狠狠扇在李代嘉的臉上。

    李代嘉幾乎不敢對上許吟華的眼睛，李真尚緩步走來，說道：“王朝的榮耀就是建立在無數血rou骸骨之上。你受得了榮華富貴，卻受不了爭權奪勢嗎？此事由不得你，不要再費力掙扎了?！闭f罷，就從李代嘉懷中接過許吟華。

    許吟華雙目失神，臉色慘白，呆呆被李真尚拖到了一邊。

    張勉之見仁親王已安撫了王妃，便高聲說道：“大將軍，你也看到了，世子殿下絕不可能落進你的手中，但秦二公子的性命還有的救，一切只看你愿不愿意退兵?！?/br>
    秦克陣冷笑道：“大不了今天咱們誰都別走，就在這兒耗著，便是耗個十年八年，我也絕不會退讓?！?/br>
    眾人聽了這話，心中都頗為憂慮，不知眼下困局該當如何解決。

    蔣仙亭最是性子耿直，清聲喝道：“好哇，仁親王也不肯退步，大將軍也不肯退步，你們是在比誰更狠嗎？等到遼人攻下京城把我們都給殺了，這一切還有什么意義？嘉哥哥，咱們快走吧，干嘛留在這兒陪他們犯傻？”

    秦克陣皺眉道：“這里什么時候由你說了算了？我允準你們走了嗎？”又頓了頓，續道：“但你這渾小子說的也不錯，如今大敵當前，咱們漢人還在窩里斗，確實不合時宜。若是仁親王心疼他李家江山，自然也該明白這個道理?！彪p眼直勾勾盯著李真尚，言下之意便是暗示他快點讓步。

    李真尚淡淡一笑，說道：“我今天若是退步了，李家江山從此就不再姓李，它是改姓為秦還是改姓為耶律，與我又有何干系？便是化為一片焦土，我也不會神傷半分?！?/br>
    秦克陣勃然大怒，罵道：“你說的還是不是人話？！”

    李真尚笑而不語。

    秦克陣急得皺緊眉頭，眼下狀況正如蔣仙亭所言，說穿了就是看誰狠得過誰，他是決不能眼睜睜看著弟弟喪命，李真尚卻明言可以放棄親生兒女的性命，至于老婆和弟弟的性命，那更是不在話下了。

    如此看來，就算他手里足足捏著三個人質，最后還是得由他妥協……

    秦克陣胸中不由一陣煩悶，如今我才是天下之主，李真尚不過階下囚，為何我仍然斗不過他？難道要想身居上位，就非得斬斷所有親情仁善不可？果真如此的話，我即便坐擁天下，人生又有何趣味？

    忽然聽到秦守晏大聲喊道：“大哥，你別再管我了！都怪我不中用，竟然連這群蝦兵蟹將都打不過。我就是死了也是咎由自取，怎能再拖你的后腿？”

    秦克陣大喝道：“你再敢多說一句，我就親手放箭射死你！”

    秦守晏說道：“好，你快放箭吧，我死在你的手上，那可是心甘情愿！”又轉向李代嘉，桃花眼中淚光閃爍，神情卻是百般溫柔，說道：“嘉兒，師哥這就走了。這輩子能跟你這樣絕色的美人相好一回，也不枉費我一生風流之名。我知道，你肯定不會為我守身如玉，但你可要睜大眼睛看看清楚，只有我大哥才是真漢子，其他人都不值得你托付。你的真尚哥哥更加不是個東西，你可千萬別再跟他——”

    李代嘉聽他這番話，本來又是憐惜，又是心動，但到了最后一句，忍不住大驚失色，生怕秦守晏將他和李真尚luanlun之事當眾抖落出來，連忙打斷道：“你說什么瘋話呢！我愿意跟誰好就跟誰好，你管得著嗎？你……你這大yin賊，俗話說禍害遺千年，你才不會死呢，別再胡說八道了！”

    秦守晏笑了笑，說道：“小龍兒，原來你這樣舍不得我走，可真叫我高興！黃泉路上還有你李家一對童男童女給我作伴，那可是大有臉面啊?！?/br>
    李代嘉氣得不愿再理他，蔣仙亭則滿面嫌惡之色，說道：“你還整天說我渾小子，你自己不也是幼稚得很嗎？”又伸臂攬住李代嘉，勸道：“嘉哥哥，如今這局面就是一條死胡同，沒有人愿意退讓。咱們留在這兒也是無用，還不如回去和太后娘娘商量商量，說不定就有轉機了呢！”

    李代嘉搖了搖頭，說道：“母后若是知道這里的情狀，還不是要笑掉大牙嗎？她最怕秦大將軍逼迫我傳位給端兒，若是端兒死了，她只會有大大的高興……咦？”突然神色一頓，瞪大眼睛看著蔣仙亭。

    蔣仙亭一頭霧水，說道：“怎么了？”

    李代嘉忽然整個人都活了過來，滿面通紅，興奮說道：“小亭，你說錯了！這局面并非是死胡同，不是還有我嗎？大家都不愿意退讓，我卻愿意退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