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蔣啟盛看弟弟哭得傷心欲絕，幾乎要背過氣去，忙勸道：“別哭啦，別哭啦！小弟，我跟俞曄俞大人交情甚好。俞大人是皇帝寵臣，我請他跟皇上傳個口信，皇上一定會召見于你，你說好不好??？”

    蔣仙亭眼含淚光，大聲喊道：“我不要，我不要！”

    蔣啟盛怪道：“為什么不要？你不想見皇上嗎？”

    蔣仙亭到底年紀還小，要他說清楚自己心中的許多彎彎繞繞，他實在力所不能及，只是重復道：“我不要，我不要……我喜歡他，可他不喜歡我了……我不要見他，我不去給他添堵，我不要他為我犯難……”

    蔣啟盛聽得滿頭霧水，說道：“這到底是什么歪理？”

    蔣仙亭的淚水在眼眶里打轉兒，說道：“嗚，你不懂……你們都不懂……我要出家，我不想活了！”

    蔣啟盛臉色一沉，怒喝道：“你發瘋啦！好好的少爺不做，做什么小和尚？你自己也在和尚廟里住過，做早課、敲木魚、吃白菜、喝冷水……這些滋味兒可美得很嗎？”

    蔣仙亭回想起了廟中苦修生活，登時渾身發寒，一時間頗為自怨自艾，將臉貼在梅樹樹皮之上，幽幽說道：“如果我當初乖乖留在山里頭，說不定嘉哥哥哪一天會去皇陵祭拜他的爹爹，說不定他就會突然想起我……說不定他就會把我叫到他的面前，問我有沒有乖乖聽他的話……我會告訴他，我一直乖乖等著他，哪里都沒有去……說不定……說不定他就又會喜歡我了……”

    蔣啟盛說道：“小弟，你聽聽你說的話，可笑不可笑？我們回去喝酒吧，別惹人注意啦！”說罷，伸手去拽蔣仙亭的衣領，想要強行將他拖回宴席。

    但從后方看起來，蔣啟盛這個伸手的動作，看起來倒像是要毆打蔣仙亭！

    李代嘉駭然失色，大喝道：“你別打他，別打他！”一個箭步沖上前去，急急奔到蔣家兄弟兩人中間，滿臉驚慌地看著蔣啟盛，展開雙臂將蔣仙亭擋在身后。

    蔣家兄弟大吃一驚！

    蔣啟盛瞪大了眼睛，后退幾步，結結巴巴說道：“我沒有要打他……皇上，你……你都聽見啦……”

    李代嘉羞愧難言，說道：“是，但我不是故意偷聽的……”轉過身子，淚眼盈盈望著蔣仙亭，說道：“小亭，我從沒有一天忘記過你。你來看我了，我真高興！”

    蔣仙亭卻是呆若木雞，驚駭異常，上下打量李代嘉的面容，臉色慢慢漲得通紅，忽然“啊”的大叫一聲，拔腿就朝外逃去！

    李代嘉嚇了一跳，忙追了過去，高聲喊道：“小亭，你別走??！你要去哪兒？你不愿意看見我么？”

    蔣仙亭一邊大叫一邊往外跑，才跑出去幾丈遠，腳下忽然打了個絆子，砰地一聲撲倒在地，聲音聽起來極為沉重，看來這一跤跌得不輕。

    李代嘉連忙跑到蔣仙亭身邊跪下，翻過他的身子，把他的腦袋放在自己大腿上，伸出手替他按揉胸口，心中格外痛惜，說道：“小亭，你跑什么呀？你痛不痛??？”

    蔣仙亭痛倒是不痛的，只是覺得眼冒金星，眩暈不止。

    他口中不斷呻吟，暈暈乎乎枕在李代嘉的大腿上，過了半響，才漸漸恢復意識。

    李代嘉身上淡淡的香氣飄到蔣仙亭鼻中，蔣仙亭似乎陷入了一場美夢，茫茫然睜大眼睛，只見李代嘉的面容浮現在上方。

    夜色如水，紅梅宛然。

    嘉哥哥玉冠雪袍，容顏秀美更勝往昔，瑩然淚珠掛在他雪白的腮幫子上，烏黑的睫毛輕輕顫抖，眼神中有無限愛憐疼愛……

    蔣仙亭癡癡望著李代嘉，忽然胸中涌起了一股無邊無際的委屈辛酸，登時淚如泉涌，說道：“嘉哥哥，我好想你！我一直在等你，你為什么不來接我??？”

    李代嘉心中又是羞愧，又是心疼，眼中淚光閃爍，雙手捧著蔣仙亭的臉頰，一會兒想告訴他：“我身不由己，實在沒有辦法來接你?！币粫河窒敫嬖V他：“是我叫你受苦了，我太對不住你了?！?/br>
    但這些話，難道是小亭想要的答案嗎？

    李代嘉用衣袖擦干淚水，擠出一個微笑，說道：“小亭，你剛剛說的話，我都聽見了，我心里也一直想著你……我在宮里頭，沒有一天是快活的。你來見我，我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我們再也不分開了，好不好？”

    蔣仙亭將頭轉到一邊去，硬邦邦說道：“你都做上皇帝啦！難道做皇帝一點兒都不快活嗎？”

    李代嘉低聲說道：“我不是自己要做這個皇帝的，他們害我哥哥變成了殘廢……他害我哥哥變成了殘廢！”想到眼下艱難的處境，滿腔悲憤之情難以言表。

    但蔣啟盛還在旁邊，李代嘉不好多言，稍稍收斂心情，低頭湊到蔣仙亭耳邊說道：“我不是自愿做皇帝，但做你的嘉哥哥，我是打心眼里快活喜歡的……真的，我不騙你?！?/br>
    蔣仙亭從來都對李代嘉的話毫無懷疑，登時破涕為笑，一骨碌坐了起來，將腦袋擱在李代嘉的肩膀上，雙手摟著李代嘉的腰，又是委屈又是撒嬌地說道：“嘉哥哥，我好想你！你想不想我？我大哥剛剛去見你的時候，你為什么不問起我呢？我還以為你忘了我啦！”

    蔣仙亭衣領上一圈毛茸茸的狐貍毛，將李代嘉的脖子撓得發癢。

    李代嘉溫柔地撫摸蔣仙亭的后背，低聲說道：“你大哥說的不錯，那賞梅花宴上人多眼雜，我不想讓某些人知道你的存在……我不是嫌你上不了臺面，我是怕別人會害你……”

    蔣仙亭緊緊摟著李代嘉溫軟的身子，只覺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少年，吃吃而笑，說道：“嘉哥哥，你待我可真好。我真慶幸我來京城找你，是我大哥勸我來的。我大哥是我們兄弟幾個里最聰明的，我總是愿意聽他的話?！?/br>
    蔣仙亭和李代嘉再度相逢重修于好，心里說不出的歡喜高興，不管看什么都覺得無比順眼。方才還哭哭啼啼埋怨大哥，現在又滿口稱贊之語，當真是三月的天，娃娃的臉，說變就變。

    李代嘉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斜眼望向蔣啟盛。

    蔣啟盛彎著腰笑道：“陛下，我這個小弟太小孩子脾氣了，叫陛下見笑了?！?/br>
    李代嘉還未來得及回答，福吉公主忽然提起拂塵，指著北面說道：“有人過來了！”

    李代嘉驚道：“可別是秦家的眼線?！边B忙拉著蔣仙亭站了起來。

    蔣仙亭一臉茫然，只是緊緊抓住李代嘉的手，生怕有人會將他們拆散。

    不一會兒，果然北面梅林里鉆出來一個人，卻是皇帝的貼身太監小林子。

    小林子滿臉驚慌之色，快步迎到李代嘉面前，說道：“皇上，您怎么跑到這兒來了？秦二公子到處看不到您，正在亂發脾氣呢！”

    李代嘉羞赧極了，說道：“我才走了一會兒，他馬上就知道了?！边o了蔣仙亭的手，心里暗暗想著，小亭跟宋疏云不大一樣，宋疏云是名門世族子弟，又有官職在身，在朝廷中頗有美譽令名，秦守晏不好輕易拿捏于他。小亭卻和趙搏揚一樣無權無勢，要是秦守晏知道還有小亭這么一號人，不知會對他做些什么……

    一想到小亭也被秦守晏送到遙遠的北方，這輩子再也不能相見，李代嘉就覺得渾身發涼，反手握住蔣仙亭的雙手，說道：“小亭，我不想跟你分開了。要想讓你安安穩穩留在我的身邊，我就不能讓別人知道你的存在，尤其是秦守晏……唉，我身邊都是秦家親兵，每個人都在監視我，我該怎么把你藏起來？”

    蔣仙亭忽然撅起了嘴唇，氣呼呼說道：“你不想讓秦二公子知道我，是不是？你們兩個是相好，是不是？”

    李代嘉驚道：“你……你也知道啦？”

    蔣仙亭答道：“我到了京城，每天都聽人說起你們的事情。大家都說，你和秦二公子是相好，秦家才扶持你做皇帝。大家還說，秦二公子把禁宮當作自己家一樣，天天都抱著你睡在龍床上……我……我討厭他！”

    蔣仙亭進了京城后，滿心擔憂自己會被李代嘉始亂終棄，又成天聽人說到李代嘉和秦守晏形同夫妻，多么甜蜜多么恩愛，那心里的滋味兒……可就不必提了。

    李代嘉還是第一次知道，民間百姓已將他和秦守晏的風流韻事傳得沸沸揚揚，臉紅道：“秦守晏他……他還要幫他大哥做事情，倒不是天天都有空進宮來……唉，這秦二公子可厲害得很，我可不能讓他看見你?！?/br>
    蔣仙亭不知道李代嘉是在保護他，還以為李代嘉是怕后院起火，便梗著脖子道：“什么秦二公子、秦二狗子的，我可一點兒都不怕他?！?/br>
    李代嘉吃了一驚，說道：“你居然不怕他？這家伙惡得很吶！”

    蔣仙亭一下子慌神了，說道：“他……他有這么壞嗎？那我們怎么辦？”

    福吉公主在旁邊聽了半天，早已猜出事情原委，微笑著走上前來，說道：“皇帝弟弟，我有辦法把小亭留在宮里，保準秦家的人不會察覺?！?/br>
    李代嘉又驚又喜，說道：“jiejie，你有什么辦法？”

    福吉公主答道：“也不是什么聰明法子，不過應付臨時之變罷了。我正好要回到宮中舊居去取一些衣飾細軟，你把蔣家小少爺交給我，你自己回去宴會喝酒。等到賞梅花宴結束了，我再派人把他送到你的寢宮去。宮里處處是秦家的眼線，你可千萬不要自己來接他?！?/br>
    李代嘉聽jiejie說得如此篤定，料想是有什么好法子，稍作遲疑，說道：“但我怕連累了你……”

    福吉公主笑道：“你幫我逃婚的時候，可沒有怕過被我連累吧？你就放心把你的小情郎交給我吧?！?/br>
    李代嘉又是害羞，又是高興，喜道：“好，那萬事都拜托jiejie了?！鞭D向蔣啟盛，說道：“蔣家大少爺，你……”

    蔣啟盛拱手說道：“小亭最想跟皇上待在一起，千里迢迢來到京城就是為了見到皇上?；噬显敢獍研⊥ち粼趯m里，那可真是草民祖上積了功德。小亭，你可要好好伺候皇上，千萬不要惹皇上生氣?！?/br>
    蔣仙亭萬分珍惜地握著李代嘉的手，說道：“我可從來沒有惹過嘉哥哥生氣！”又面露不舍之色，說道：“大哥，你要回去了嗎？爹爹……爹爹他……”

    蔣啟盛走上前來，拍了拍蔣仙亭的肩膀，溫言說道：“咱們各自有各自孝順爹爹的法子。我在家里照顧爹爹，你在宮里伺候皇上，爹爹都一樣高興。小亭，你性子倔強，這一點可一定要改。以后皇上說什么就是什么，你可不許有半點犟脾氣，知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