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成交了幾單生意，維拉心情頗好，手掩在攤位下數了數錢匣子里的蟲幣，嘴角抿起一個靦腆無害的微笑。

    “不錯呦小伙子，年紀輕輕這么會賺錢?！?/br>
    “是啊，借你的光我們倆這兩天也多賣了不少東西呢?！?/br>
    左右兩位攤主現在是越看維拉越順眼，早就沒了當初的針對和排擠。同行是冤家，維拉販賣的雜貨同兩位攤主各有交集不說，還交不起攤位費是個黑戶。最初多吉和蘇什確實打算將其舉報到執法隊去，只是還不待動作，新嫩雌蟲便伏低做小頂著一臉的善良可憐向他們倆主動示好，攀談同時“不經意”透露出一些“道聽途說”的生意經。同為商販，他們自然看得出維拉有些門道兒。本著試試看的態度，幾天下來收獲頗豐，倆蟲心思便也跟著活動，從最初恨不能快點兒將這只窮鬼鄉下蟲踹走變成有利可圖大家一起發財挺好，慢慢接受了維拉這占便宜似的存在。

    “哪里，主要是你們的貨品好，我只是提議換了個叫賣方法，算不上幫多少忙。而且……要不是有你們幫襯，我怕是早被趕出集市了……”維拉絲毫不居功，并很快將話題轉向感激兩位攤主的寬容，直捧得兩只雌蟲眉開眼笑對他更加親厚。

    “放心吧，這里是藍家和白家交界，執法隊盤查的不嚴。你在我和多吉中間擺攤，我倆沒的說，其他蟲多少照看面子，也不會與你為難?！卑准壹羞@一側的攤主蘇什豪氣地拍了拍胸膛，表示很愿意罩著新嫩雌蟲。

    “蘇什說的對，你就安心在這做買賣，有什么好點子順帶著我們倆就行！”藍家集市的多吉附和到，他們做生意求的就是一個“財”字，能帶來利益一切好說。

    “嗯，多謝二位前輩，一定！”維拉笑容和善可親，用力點頭表明態度。沒辦法，攤位費對于他來說實在是一大筆錢，寄蟲籬下，自然要放低姿態嘴甜點兒。

    阿泰按照帕雷奧的吩咐，找了幾個生面孔，在靠近三蟲攤位的地方因為買賣鬧出了點不大不小的糾紛，不出意料很快引來了藍家的執法隊。

    詹金帶著一隊孔武有力的戰蟲很快到來，想看看是哪個不長眼的敢在藍家的地盤兒上撒野。結果隊伍趕到時，鬧事的家伙們非但息事寧蟲了，還因為看到他們出現一哄而散，讓詹金這一口氣憋在胸膛里上不去下不來，很是不順。既然來了，他索性帶隊巡視下市場，這一看不要緊，就發現了一張陌生的面孔。

    “天！詹金隊長怎么來了，快，快挪到那邊！”遠遠見執法隊騎著馬向這邊開過來，多吉也是反應快，第一時間背過身推著維拉和他的小攤子向白家集市那邊擠。待到詹金注意到他們這邊，維拉和他的攤位恰好安全越線，多吉深吸一口氣轉過身，笑臉相迎?！罢步痍犻L，您來了啊?！?/br>
    “嗯。他是新來的商販？”多吉是老熟蟲，詹金自然認識，但是眼下他氣不順，聲音自然多了些嚴厲生硬。此時此刻，他目光死盯著地上那條分界線，眉頭緊皺，似是要將那條線和那個新面孔看出朵花兒來。

    “呃，好像是，白家那邊的?！倍嗉谛睦锬税寻酌?，暗嘆好險，心臟噗通狂跳的同時面上努力裝作若無其事，同詹金打著哈哈。

    “哼，白家還真是落魄過的，一個攤位掰兩半租，這么擠都能收一份錢?！闭步鹂傆X得有什么不對，可又揪不到確切的小辮子，再想想這兩年被白家打壓，心里更是酸不溜丟，話里話外少不了要奚落嘲諷一番。

    事出突然，維拉雖然精明卻畢竟年輕，不比多吉和蘇什見的世面多。他一只自鄉下來的家蟲哪里見過這等陣仗，即便有所料想可能被捉住的場面，卻遠沒有面對時來得震撼。這要不是背后有蘇什狠狠握著他的手給他力量支持，說不得就會腿軟站不住漏了餡兒。當初逼于生計，他將所有家當換了一些雜貨來販賣，覺得就算最后被發現，大不了就是被趕出集市?？擅鎸φ步鸬朵h一般銳利的審視，身后一字排開訓練有素，氣勢彪悍的執法隊伍，維拉覺得自己想簡單了，這要是被捉住怕是不可能善了。既然已經賺了一些錢，還是想想其他辦法，去一個差一些的集市租個攤位吧?？烧斔绱丝紤]的時候，最壞的情況出現了。

    “我們白家怎樣還輪不到藍家來cao心吧，就算落魄過，那也是曾經，現在烏茲坦到底誰的生意更好??？”塵土飛揚，遠遠地竟然是白家執法隊隊長易普森帶著蟲趕了過來。

    面對如此“湊巧”趕來的白家執法隊，維拉心底發苦。那位叫“易普森”的戰蟲對他投來的目光是那么淡漠，淡漠到他可以感受到自己的生死只在對方一念之間。

    “我當誰呢，易普森隊長啊。不是我說你們，這么逼仄的攤位也能計價收租，真是一點體面也不顧。我們走！”被易普森一句話噎住，詹金知道自己這口氣算是徹底出不來了。不想繼續給自己添堵，憤憤扔下話，帶著隊伍轉身就走。

    世家之間聯合又競爭，白家藍家在烏茲坦集市也斗了好幾代了，此消彼長。當年白家最落魄的時候差點經營不下去，將烏茲坦拱手讓給藍家。誰知新任家主蟲小鬼大，那么精明，竟然一點點把生意經營得風生水起，搞什么會員制續約折扣，到嘴的肥rou硬生生丟了。非但如此，這幾年還處處壓藍家一頭，這讓詹金怎么能不扼腕！

    “我不記得這個位置是攤位?！币灼丈哪抗獠⒉蝗绾芜瓦捅葡x，可就是這樣毫無平仄起伏才更讓蟲心驚。他這話問的是蘇什，目光卻鎖定在一旁臉色發白的陌生雌蟲身上。他倒要看看這只雌蟲究竟哪里與眾不同，能讓自家優秀的少主如此在意，甚至是放低身段來費心籠絡。

    “我……”比起多吉，蘇什更厚道一些，這么多天相處維拉給他的印象非常好。對于這只年輕雌蟲他已經不僅僅是當成了共贏的生意伙伴，還有著對于有天賦后輩的惜才和同情。意識到事情嚴重性，蘇什還是想多少盡一盡力，可他才開口，就被維拉按住了。

    “是我的錯，我愿意雙倍賠償租金。請給我一個月的時間，我一定會賺到這筆錢，我可以立下字據?！笔碌脚R頭，維拉反而放開了，面對易普森審視的目光，他心底咬著牙挺直了身體，堂堂正正與之對視。他能感受到蘇什的善意，可他更清楚此時此刻求情根本無用。這件事現在已經不僅僅是沒有交攤位費的問題，因為自己，讓白家失了臉面。對于貴族世家，有的時候，不，絕大多數時候，榮譽更勝性命。既然難逃一劫，與其求情，不如自己拼上一拼。如果能讓對方看到自己的價值，說不定還有翻盤的機會。

    “雙倍租金？你沒資格和我談條件，單憑今天這事就足以直接剝奪你平民的身份，充入白家為奴?！币灼丈裆蛔?，態度冷酷，顯然是打算鐵面無私了。見維拉聽了他的話身子晃了兩晃，卻仍倔強地沒有崩潰，心底倒是因為其剛才的一番說辭和眼下的表現高看幾分。

    “死契……還是活契？”易普森的話讓維拉如墜冰淵，心臟都快要被凍結掉。賣身也不夠嗎，他還會失去最最珍貴的身份，一旦成為奴隸，他這一生也許就毀了……可若再給他一次選擇的機會，他未必就不會走這條路，只因為他沒錢。

    “活契?！甭牭酱葡x的問話，易普森眉毛動了動。白家歷任家主寬容，非交易賣身契，而是特殊原因進入白家的奴隸都有重獲自由的機會。

    “如果……成為白家的奴仆，我還可以繼續在這里經營嗎？”聽到是活契，維拉心底嘆了口氣，還沒有到絕望的時候，好歹留有一線生機。

    “這個……需要少主同意?！?/br>
    “什么需要我同意??？”

    低沉好聽的聲音自不遠處響起，帕雷奧步履優雅地一步步靠近。他在暗處始終關注著事態發展，自然也就看到了維拉的所有表現，憑借強悍的精神力，幾蟲的對話他聽得一清二楚，心中越發滿意。這只雌蟲雖然還很稚嫩，可一些先天存在而非后天可造就的品質卻足以通過“生死關頭”的一件事來體現。臨危不亂、心志堅定、自信擔當這些難能可貴的優點加上靈活變通的生意頭腦也不枉費他這半個月來的費心了。

    “少主，您怎么來了！”易普森見帕雷奧走過來忙俯身行禮，表情非常到位，將那種意想不到的驚訝演繹得恰到好處。

    少主……白家少主，未來家主——帕雷奧·白！意識到此蟲的身份，維拉滿腦子的思慮籌劃褪去得一干二凈，如同被雷霆劈中般，整只蟲呆愣在原地。直到身側蘇什狠命拽他，他這才慌忙跪下，同時收回了望向青年那極其“不敬”的目光，無論是對一位雄蟲殿下或是以自己現在的戴罪之身。

    “哦，我在那邊吃東西，見你在這就來看看，發生了什么事？”帕雷奧隨意指了指不遠處的飯館，目光由始至終沒有看地上跪著的雌蟲一眼，無知裝得非常光棍兒。

    “剛才藍家……”易普森簡明扼要將事情敘述了一遍，心中默默流汗，少主這善良無辜的神情也是沒誰了……厚黑！極其厚黑！他是白家老仆，跟隨家族一路風里雨里走來，可以說是看著帕雷奧長大的。自家少主什么樣他哪能不知道，沒得見當年少主是如何坑得一眾世家同齡雌蟲很慘，卻也能從這件事中窺得一般。

    “想在這里做買賣，但交不起攤位費，是嗎？”“耐心”聽完易普森的話，帕雷奧這才轉向一旁跪著的雌蟲問到。

    “是，是的殿下?！毙巯x的語氣溫和又舒緩，了解過事情卻對他沒有任何責難，像是黑暗中的一束光安撫了維拉心中的驚惶和絕望。他不敢怠慢連忙回答，心中一瞬間思緒萬千，幾乎想要大著膽子懇求雄蟲饒過自己這次，但話到嘴邊卻怎么也說不出口，他無法利用雄蟲的善良和同情心去逃脫懲罰。

    “事情并沒有鬧大，不用這么嚴厲，易普森?！倍⒅鹿虼葡x褐色的頭發旋兒，帕雷奧唇角幾不可察地揚了揚。小蟲子的自尊心很強嘛，竟然真的不為自己再爭取一下了。

    “可是少主，規矩不可廢?！币灼丈X得自己也挺不容易，怎么處理其實就是雄蟲一句話的事。但為了幫自家少主達成目的，他不得不裝得特別公正耿直，繼續直言進諫。

    蘇什站在一旁始終躬著身，一會兒替維拉慶幸這下子有救了，一會又有些著惱易普森的呆腦筋和死較真，心里的七上八下一點不比維拉好多少。

    “殿下，是我的錯，我愿意賣身白家為奴?！毙巯x越是“善良寬容”，維拉越是覺得自己此刻窘迫不堪。高高在上的雄蟲和如此卑微的自己，云泥之別的差距，自慚形穢的感覺將他一點點壓垮，維拉難受得想哭，不由更加瑟縮著身子，恨不能將自己埋進塵埃里。

    “那就保留平民身份，簽一份活契吧，十年為期?！?/br>
    “謝謝殿下，謝謝殿下！”維拉不住磕頭，聲音已是喜極而泣。即便他來自鄉下，也知道四大世家的名頭。以平民身份進入白家，活契，那就不是奴仆而是侍從了，這哪里算得上懲罰，分明是別的蟲甚至很多大家族的少爺求都求不到的機會！

    “起來跟我走吧。阿泰，帶著他?！迸晾讑W說完轉身離開，神情特別坦然。

    “恭送少主?！币灼丈克托巯x離開，嘴角抽了抽，這么快就感激涕零死心塌地了嗎……雖然他實在覺得是那只小蟲子占了少主天大的便宜，但就雄蟲處事的這些彎彎繞，易普森心底還是難免汗流浹背，被賣了還幫忙數錢什么的……

    易普森帶執法隊撤離的路上回想整件事，揣摩著少主究竟看上了那只雌蟲什么，想來想去突然靈光一現，覺得那只小蟲子似乎跟自家少主在哪里有點兒像啊，哪里像呢？直到很久以后，維拉成了白家響當當的“錢袋子”外總管，易普森才恍然大悟究竟哪里像，是坑死蟲不償命的厚黑??！少主這眼光毒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