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霍巖一大早又被叫出門去補拍鏡頭。 我在陽臺上目送他離開。 直到一點背影也看不見。 回屋把昨天藏好的藥拿出來。 照理一次應該吃兩片,但醫生謹慎,讓我頭一回先吃一片看看。 我也怕死,就聽他的話只吞了一片。 剛吃下去什么感覺都沒有,我也就沒太放在心上,抱著筆記本開始碼字。 …… “叮咚——叮咚——” 門鈴響了。 估計是霍巖那傻蛋落了東西又沒帶鑰匙。 我放下筆記本,去開門。 “……”是顧女士和趙子舟。 忍住關門的沖動:“你們怎么找來的?” “哥,”趙子舟看了一眼我的肚子,搶著回答,“那天你走了以后,媽很擔心,特地找了私家偵探查的……你別生氣,我們只是想知道你現在過得好不好?!?/br> “我很好?!表樖志拖氚验T關上,“現在你們可以走了?!?/br> “越越?!鳖櫯可焓謸踝¢T框,眼眶泛紅,“我們聊聊吧……放心,我不是來干涉你的?!?/br> 眼窩深陷,低頭還能看到幾根白發。 算了,總要有個了斷。 “進來吧?!?/br> …… “霍巖不在嗎?” 我倒了兩杯水給他們:“出門工作了?!?/br> “工作?” “嗯?!蔽也幌氤短?,“所以想談什么?直說吧?!?/br> “哥,”趙子舟憋不住又搶話了,“你、你的肚子……” “放心,正準備流了?!蔽衣唤浶暮攘丝谒?,突然想起半小時前吃的那片藥——到現在也沒什么異樣,要不要再吃一片? “流、流什么?”趙子舟突然結巴了,“你們那天不是說……” “越越,你是打算人流嗎?”還是顧女士見過世面,“找過醫生了?靠譜嗎?畢竟你的身體……” “不是。跟醫生商量好先試試藥流……” “哥!”趙子舟這白癡突然打斷我的話,活像見了鬼,“你、你……” 我皺眉看他:“怎么了?” “越越!”沒想到顧女士也跟著一驚一乍,眼睛都瞪大了,“你的腿、你腿上有血!” 我低頭看,果然有血在順著膝蓋往下流。 小腹那兒也隱約有了抽痛感。 起效了嗎? “哥!好多血!怎么辦、怎么辦……”趙子舟撲到我身邊,抽了一堆紙要幫我擦血,哭聲吵得我腦殼疼。 “快!我們去醫院!”顧女士也過來扶我,眼淚直往外流,“mama帶你去醫院!” …… 我被顧女士和趙子舟一路硬架去醫院。 驗血、測HCG、做B超…… 我乖乖配合,任由他們折騰。 心里不無快活。 “醫生,我孩子情況怎么樣了?會有危險嗎?” 我被強制躺在病床上,顧女士跟醫生在一邊說話。 “……他的情況實在特殊……沒想到他對米非的反應會那么大,藥流看來是行不通了?!贬t生嘆了口氣,“孩子雖然保住了,但畢竟他已經吃了一片米非,不排除致畸可能……” 顧女士又哽咽了:“那……” “那就做手術吧?!蔽掖寡劭炊亲?,沉著臉插了這一句。 該死,這樣都甩不掉你。 我一刻也忍不了了。 …… 已經確定了要做手術,醫生又讓我去做進一步的檢查。 “不需要先告訴霍巖一聲嗎?”顧女士突然拉住我,蹙著眉問。 “他不知道又有什么關系?”我淡淡道,“你不是一直希望我流掉?” “我……” 懶得再聽廢話,轉身跟護士進檢驗科。 “媽,哥真的要把孩子流掉嗎?”隱約還能聽到趙子舟的聲音,“那我就當不成舅舅了……” “別亂說……你哥既然已經拿定主意了,我們能做的就是支持他?!?/br> …… 做了一堆體檢項目后,醫生戴著眼鏡看那一沓報告,眉頭越皺越緊。 “你先前是不是經常吃避孕藥?” 雖然身邊有常備避孕套,但難免也有玩脫需要補救的時候。 “是……怎么了?”我有種不好的預感。 “醫生,是有什么問題嗎?”顧女士把趙子舟趕去外面后,也跟進來聽結果。 “你的zigong雖然發育較好,但zigong壁還是要比普通女性的薄、軟,很容易出現zigong穿孔,加上你曾經經常性口服避孕藥和輕微的胎盤前置……” “所以呢?”我下意識握緊拳頭,直直看著醫生。 “所以,現在手術的話有很大可能引發大出血、羊水栓塞,甚至進一步誘發肺栓塞?!?/br> “羊水栓塞……”顧女士已經被嚇得瞠目結舌,“人、人流也會嗎?” 我聽不懂這一堆名詞術語,我只想知道:“會死嗎?” 醫生輕輕點了點頭,面色凝重。 顧女士捂著嘴突然就哭了。 我咬緊牙根,追問:“有多大概率?” 他頓了下,道:“四成?!?/br> 四成……開什么玩笑?! 我再也忍不住,一拳狠狠砸向桌面。 “越越!”顧女士撲過來握住我滲血的手,“你這是做什么?!” 我沒理她,努力平復呼吸后,看著醫生一字一頓:“我要做手術?!?/br> 我不想再見到它。 “風險較大,希望你能再好好……” “還有什么好考慮的?”一想到沒過多久我就要因為一塊rou腫成豬樣兒,霍巖那死大頭還會天天惡心巴拉地圍著它打轉,我恨不得現在就親手掏它出來沖馬桶! “現在就安排……” “啪——” 突如其來的一巴掌狠狠打在左臉上,我捂著臉看向顧女士。 “四成的概率!你不知道這是什么概念嗎?!”她看著我,眼眶里都是淚,“你不在乎mama、不在乎自己,好,沒關系,那你連霍巖也不在乎了?!你不是口口聲聲愛他愛得要死嗎?!” 她的話像刀一樣扎進我心口。 血淋淋,卻又讓人清醒。 …… 剜掉它,有十分之四的可能會死——也就是有十分之四的可能再也見不到霍巖。 但留下它,不出三天,我同樣會因為霍巖停留在它身上的目光崩潰…… 走出診室的時候,腦子里已經成了一團亂麻。 “哥……”趙子舟愣愣地看著我,“你哭了?” “有嗎?”我面無表情地擦掉眼淚。 “有……媽,你怎么也哭了?”說著他自己也快哭了。 “沒事?!鳖櫯颗呐乃募?,轉向我,“越越,我們出去談談吧?!?/br> 還能談什么? 我跟在她身后走出醫院。 三個人找了家咖啡廳坐下。 點了飲品,卻連趙子舟都沒什么心情喝了。 皺著眉、鼓著嘴,一會兒看顧女士,一會兒又看我。 “越越,把孩子留下吧?!鳖櫯侩y得開門見山。 我抬眼看她:“留下?” “對?!彼荒樥粗?,“生下來,mama替你們養?!?/br> “噗——哈?!”趙子舟噴出一口牛奶,“為什么?” 顧女士瞪他一眼,他立馬縮進沙發里不敢開口了。 “替我們養?哈哈哈!”我忍不住咧開嘴笑,“你剛在醫院沒聽到嗎?不排除致畸可能,怎么,不怕再攤上一個怪物?” 顧女士臉色瞬間煞白。 “是mama對不起你……但它說到底也是你的孩子……” “好啊?!蔽夷﹃?,收起笑,“我答應你?!?/br> 現在無疑只有一條路可以走。 顧女士和趙子舟都睜大眼睛看我。 “真的?你同意了?”她眼角都泛著驚喜。 “真啊?!蔽颐蛄艘豢谂D?,心情平靜了不少。 “生下來以后,你養,我會定期打錢過去,只是有一個條件……” 我把杯子放下,低頭看自己肚子。 “這輩子都不要再讓我看到它?!?/br> …… 跟顧女士他們分開后,我一個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眼淚不知不覺又淌了滿臉。 這塊rou最終的去向已經有了著落。 但這中間還有八個月,我該怎么度過? 八個月后見不到它的霍巖又會怎么做? 倒不如及時止損。 “枝上桃花笑春風,溪邊白沙暖清夢……” 手機鈴聲響了。是霍巖。 “喂?”我盡量放軟聲音,唯恐被他聽出哭腔。 “我收工了!”他在手機那頭笑得開心,“中午別做飯了,我買了很多好吃的,現在在回去路上了!等我??!” “……好?!毖蹨I忽然越擦越多。 掛了電話。 哭到仿佛心臟都在抽痛。 路上行人匆匆,不少都回頭偷偷看我。 但我管不了那么多。 淚腺早就失控,我竭盡全力才勉強壓下已經漫上喉頭的嗚咽。 最后,索性不再去管。 任由淚水無聲涌出眼眶,流進嘴巴,流到胸口…… 然后沉默地穿過人群,走過商場、公園、學?!?/br> 走到樓下的時候,眼淚已經流干了。 就這樣吧。 到這一步,我顯然別無選擇。 …… 在門口默默杵了半天,等一雙眼睛不再那么狼狽。 三。 二。 一。 推開門的一剎那,四目相對。 沒想到真正淚流滿面的人已經成了霍巖。 他手上拿著一個熟悉的藥盒。 米非司酮片。 心情意外的平靜。 也好。 殊途同歸。 左右我的的確確就是個惡人。 “你都知道了?!闭Z氣足夠風輕云淡。 “網上說,這是流產用的藥?!彼e著那藥盒,哽咽道。 “是啊,親身體驗,效果不錯……” “你真的吃了?!”他哭著撲過來,緊緊鉗住我雙肩,“你怎么可以這么做?!” 又一手胡亂摸著我肚子:“小玫瑰、小玫瑰……” 我狠下心推開他,冷然道:“沒有小玫瑰了。你以為我今天出門做什么?現在它應該已經被當垃圾處理掉了?!?/br> 他停下動作,愣愣地看著我,一臉不可思議。 “為什么……為什么?!”他哭著吼出聲,嗓音都破碎了,“我們不是都說好了嗎?!” 攥緊拳頭,忍住想幫他擦眼淚的沖動。 “說好什么了?”我抬眼,冷冷看著他,“霍巖你不覺得自己很自私嗎?你真的清楚懷孕對我來說意味著什么?惡心嘔吐我可以忍,背痛腹脹我也可以忍,但你有考慮過一個男人大了肚子、脹了胸要怎么忍嗎?!” “哦,不對,”雖然是故意為之,但莫名其妙真的酸了鼻子,“其實你根本從來沒真正把我當一個男人看,對不對?” “我……” 他被問住了。 他居然被問住了。 “呵,你cao我逼的時候,是不是就像在cao一個女人?特別是發現這個逼還能幫你生孩子,心里高興壞了吧?” “你就是這么想我的?”他開始用一種陌生的眼神看我,悲傷又驚懼,“那你又為什么從來不跟我說實話?!為什么騙我你會和我一起把小玫瑰撫養長大?!” “對,我就是在騙你,不騙你你怎么會愿意跟我在一起?這么久了,你還看不清我就是個撒謊精嗎?”我閉了閉眼,終于問出口,“怎么,現在你要為了一團沒成型的rou跟我分手嗎?” “rou?!”霍巖喊破了音,顯然已經瀕臨崩潰,“小玫瑰是你和我的孩子!趙越,你怎么可以這么冷漠?!” “對啊,我就是冷漠?!钡搅诉@個地步,不過是破罐子破摔罷了,“這世上除了你,其他東西對我來說都是狗屁!怎么,現在看清我真面目了?害怕了?” “你……”他被我逼到墻角,雙唇蠕動,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只有兩串淚水止不住地流。 一只手不由自主伸出去,擦他的眼淚。 他立刻緊緊抓住我手腕,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吸著鼻子抽噎道:“你又在騙我了……你又在騙我對不對?!” “沒有啊?!蔽宜﹂_他的手,拽下中指上的戒指,“這么多年了,從初二到高三,一直都是我追著你跑,當你的炮友,當你的保姆……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好不容易轉正了,現在又想我當你的生育工具嗎?” 輕輕一擲,把戒指丟進垃圾桶:“但不好意思啊,我這輩子都不可能為你生孩子……” “不是的、不是的!”他崩潰了,哭喊著抱住我,“不是這樣的!我愛它,是因為它是你和我……” “夠了?!蔽亦托σ宦?,掙開他,背過身去。 “你這樣就很沒意思了?!?/br> 舌尖又咸又澀。 “霍巖,我們分手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