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那一年，漫長又充實。

    文理實驗班都是流動的，每次大考倒數前三的出去，普通班拔尖的補進來。

    教室前面標著“非學無以成才，非志無以成學”，后頭要你“用勤勞堅持，換春華秋實”。

    課桌上都摞滿了書本和練習。

    女生齊耳短發，男生寸長平頭，一個個套著麻袋一樣寬松的灰白校服埋頭讀書。

    還時有幽靈一樣神出鬼沒的班主任在窗外、門后盯你。

    不用再多理會物化生，數學也多了霍巖的指點，我學習沒有以往吃力，常常趁著課間編寫人物小傳、構思情節，或者掏出課桌里的文藝理論背上幾段。

    偶爾抬頭看一眼周遭或奮筆疾書或搖頭晃腦的同類。

    堅定有之，麻木有之，迷茫更有之。

    我多半時候是冷漠的，但極少數情況也會生出幾分矯情的悲憫和自傷。

    然后自己都覺得惡心，帶上紙筆跑去找霍巖。

    這招人恨的家伙只會比我更放浪。

    打球、練琴樣樣沒落下，還有時間去打工賺錢。

    但始終穩居理科年級前三。

    我們都越來越厭惡書堆和人一樣多的教室，時常帶著書跑到清靜處呼吸新鮮空氣——在cao場上用英語互懟，在人工湖邊互抽，躲在天臺上偷偷接吻……

    吻到情動順便打一炮更是常有。

    ……

    等我們倆的體液在一中的每一個無人角落都留下過痕跡，高二結束了。

    高三就要拉開帷幕。

    ……

    “所以你跟你媽說了嗎？”

    已經跟班主任提交了離校申請，也上網報名了首都的藝考集訓班，霍巖還磨磨蹭蹭地沒告訴他媽。

    “我怕我說了她還是跟以前一樣不同意?！彼麩┰甑孛鲆桓鶡?。

    “她不同意你就不去了？”我把煙抽走，正色道，“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br>
    他閉了閉眼：“好！等她回來我就跟她說！”

    結果意料之中，他mama不同意。

    但沒想到的是，第二天他爸也來了。

    這對前夫婦時隔一年多又站在了統一戰線上。

    ……

    霍巖被關在家里的第一天我們還能正常聯絡。

    第二天他的手機就直接被關機了。

    要出發去首都的前一天晚上，我等不住了，去按他家門鈴。

    霍巖mama開的門。

    “阿姨你好，我來找霍巖的?！蔽冶M量微笑。

    “不好意思啊小越，”她溫柔道，“霍巖跟他爸爸出國去玩了?！?/br>
    玩？

    他會不聲不響就跑出國玩？

    把我當什么了？

    她在騙我。

    我回到房間一腳踹翻了椅子。

    氣得渾身發抖。

    他是我的，是我的……你們憑什么關著他？！

    “哥！哥！”趙子舟突然在房門外喊我。

    “滾！”我沒心情應付他。

    “不是啊，你聽我說！”他居然直接推門進來了，“額……”

    cao，剛忘了鎖門。

    “你最好是真的有事?！蔽依淅涠⒅?。

    他梗著脖子看我：“你倒是跟我來看看??！”

    拽著我往他房間跑。

    “哪，你看！”

    隔壁陽臺，霍巖正叉著雙腿站在欄板上，雙手緊扒著墻上水管，姿勢奇丑無比。

    “嗨，晚上好?！彼麄鹊皖^勉強對我們笑了笑。

    “你去把房間門鎖上！”我命令趙子舟。

    “可是……”

    我瞪他一眼。

    “哦，好啦?！彼磺椴辉概苋ユi門了。

    我利落地翻上這邊的欄板，左手抓住頂上晾衣桿，伸出右手。

    “把手給我?！?/br>
    “你瘋了？！把你帶下去怎么辦？”他皺眉。

    “別廢話了，把手給我！”我又往前傾了幾度，直直看著霍巖，“大不了一起摔死啊?！?/br>
    摔成一堆爛rou沒人能把我們分開才好。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伸出一只手臂。

    兩只手慢慢在空中觸到一起。

    緊緊相扣。

    “哥！”趙子舟突然沖出來，“太危險了，你快下來??！”

    “閉嘴！”我懶得理他，又看向霍巖，“我握緊了，你先把一條腿邁過來?！?/br>
    “好?！彼麆恿?。

    “有病啊你們！”趙子舟罵完跑過來抱緊我小腿，“哥你握不住就松手，別把自己也摔了！”

    “你小子，”霍巖整個人都過來了，緊緊扒著我，“我跟你有仇嗎？”

    “哼！”趙子舟把地上的一個大包撿起來，“死變態，半夜亂扔東西！還偷翻人陽臺！”

    霍巖先從欄板上跳下去，又扶著我下來。

    “臭小鬼，我這叫偷翻嗎？”他接過那個包，得意道，“是你哥親手接我過來的！”

    “你……”

    “好了，都別鬧了，別吵到別人?！蔽铱粗w子舟，“幫我看下媽有沒有被吵醒?！?/br>
    “哦?！彼闪嘶魩r一眼，小跑出去。

    “沒，”他回來報告，“媽沒醒?！?/br>
    “行，今天謝謝你了?！?/br>
    他揚起一臉傻笑：“沒事沒事！”

    “我們走吧，”我轉向霍巖，“去我房間?！?/br>
    “好??！”這幼稚鬼臨走還故意朝趙子舟扮了個鬼臉，“小鬼再見！”

    氣得他也要跟過來。

    被我擋在了門外。

    ……

    “我剛在屋里隱約聽到你跟我媽說話……”霍巖表情很愧疚，“這才下決心豁出去了。你這兩天擔心死了吧？對不起啊……”

    我緊緊抱著他。

    他的手落在了我頭上。

    “我沒想到我媽能把我爸也叫過來……更沒想到他們居然直接不讓我出門，還把我手機繳了、網線也拔了，說怕我找人幫忙……”

    “沒事?！蔽夷樎裨谒麘牙?，悶悶道，“現在都沒事了?！?/br>
    “我好想你，這幾天都沒辦法聯系你?！?/br>
    “我也是?！?/br>
    又抱了一會兒，把他推開。

    “快睡吧，明天還得早起去趕火車?！?/br>
    “好，我先給手機充上電，好不容易才偷回來的?！?/br>
    “嗯，插座在那邊?！?/br>
    然后脫了衣服，換上睡衣，鉆進被窩抱在一起。

    “他們要是能像你爸媽那么開明就好了?！迸R睡前，霍巖頭埋在我肩窩里輕聲道。

    肩上有濕潤的觸感。

    他不知道我并沒有事先征求過顧女士的同意。

    她的意見對我來說一點都不重要。

    只在廚房里留了一封信，讓她不用多cao心。

    我不會放棄高考，更不會出國。

    因為國內已經有我想要的一切。

    ……

    第二天凌晨，霍巖難得比我起得還早。

    “得快點兒了，”他套上衣服，“我怕被我媽發現我跑了?！?/br>
    “好?！蔽胰嗔巳嘌劬?，也抓緊收拾。

    到火車站的時候也才六點半。

    又匆匆取了票、過了安檢，直奔檢票口。

    直到一屁股坐在候車廳的椅子上，我們相視一笑。

    “你餓嗎？”我喘著氣，掏出事先備好的小面包。

    “餓死了！”他拆了一包吃，邊吃邊擦汗。

    我把水遞給他，免得他噎著。

    他幫我也拆開一包，喂我嘴里。

    “你手上都是汗耶……”我叼著面包，很是嫌棄。

    “喂你還嫌？”他又故意把面包塞進我嘴巴里，壞笑道，“給你加點兒滋味嘛?！?/br>
    我翻了個白眼，兩口咽下肚。

    “哪，喝點兒水?！彼韧赀f給我。

    我接過瓶子，仰頭灌了一大口。

    “我們……等下?！彼謾C響了。

    我放下水。

    “是我媽?！彼θ菘辶?，接通電話。

    我盯著瓶口，無意識磨咬下唇。

    “喂，媽……是，我現在在火車站……你不用勸我了……我的事我自己會負責……我爸來也沒用……媽對不起……好，我會照顧好自己……我自己有錢……嗯，就這樣吧，拜拜?！?/br>
    后來他爸也打來了。

    他直接摁掉了。

    我握住了他的手。

    他收起手機，吐出一口氣，反握住我的。

    “走吧，該去排隊了?！?/br>
    ……

    我們都是頭一次坐綠皮火車，開始還挺新奇。

    不到半小時，霍巖就受不了。

    車廂里人多行李也多，很擁擠，狹長的過道上還不時有裝滿零食飲料的小推車經過。

    霍巖有意護著我，但混雜著煙、泡面和莫名酸臭的怪異味道是擋不住的，打牌吹牛逼的嘈雜更是無法避免。

    “對不起?！彼谖叶叺吐暤?，“我應該買動車的?！?/br>
    “沒事，”我也對他咬耳朵，“省是對的，以后用錢的地方還多著呢?！?/br>
    又拍拍他的頭：“你快瞇會兒吧，我怕你火車也暈?！?/br>
    “嗯?！彼蛄藗€哈欠，頭挨著我肩膀。

    我順勢也把頭挨在他頭頂上。

    低頭數了會兒他睫毛，又轉向車窗外。

    把窗戶拉開一點。

    高樓、青山、江川、原野……一一在眼前掠過。

    風撲在我臉上，吹散了點兒車廂里的古怪味道，只有霍巖身上的檸檬香在鼻尖縈繞。

    愜意地瞇起雙眼。

    越來越遠了。

    真好。

    只有我們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