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兩人相別不久,平時在微信上也會閑聊,再見面就也沒什么陌生感。 儲立一邊跟顧回講這邊的情況,一邊順手挽了個劍花,劍身一抖,便有颯颯的風聲:“怎么樣,特別帥吧?” 顧回站在一邊看他的劍:“怎么感覺是哪兒松了的聲音?” 儲立也不尷尬,坦然地把劍柄拿給他看:“就是松的,但是松的也得會用力,武指說我技巧掌握得好,特別適合用劍,我也覺得比之前那個組里用刀要順手?!?/br> “那個角色你用刀?”顧回知道他說的是那部電影的角色,儲立點頭:“是啊,還是個反派?!?/br> 儲立平時總會和顧回聊一些角色,好像真的是被尤編劇說服一樣,把顧回當成可以一起學習進步的同伴暢所欲言。顧回天天對著小戲癡胡說八道,經常性地心虛,也不知道儲立哪兒來的奇妙悟性,總能從他的話里讀出來許多東西,大有第二個嚴路,把他當成演藝上的明燈的意思。但儲立講的雖然多,卻沒講過自己演過的角色,此時他看著手里的劍,顧回便覺得他有許多想說的話要說。 選角導演還在和武指說話,顧回和儲立找了個角落坐下,顧回只問了一句他什么時候來的,儲立就立刻回答:“前兩天。我前天殺青的?!彼趴罩h處看了一會兒,像是在回憶什么,而后才繼續說話:“我其實沒想過去演反派。導演是我父親的朋友,我去試鏡時以為男二是我志在必得的,可顧憶和我競爭,我居然輸了,輸得徹底,導演說我差的太遠。后來導演找我說還有個角色可以試一試,但是是個反派,問我愿不愿意演。我當時就答應了,無論如何我也要看看導演的好是什么標準。我試鏡通過了,但導演沒說好,他說可以。我知道我在他心里還是不行。 “那個角色是個中年男人,化妝很重,整個扮相走出來都看不出是誰那種。他壞得挺直白,徹徹底底的壞那種,所以導演說就是個小boss,給主角漲經驗那種。我去農家院的時候正在拍我領便當的那場戲,我劫持了男主的愛人,被主角追到懸崖邊,被感化不成功,最后和主角打斗失足掉下懸崖。拍那場時主角出了問題,拖得我也沒什么勁了。后來去了農家院,汪導和尤編劇講英雄,你講了顧憶也說過的那個故事。我不太懂你們的經歷給你帶來了什么影響,但導演說,我沒有讀懂那個角色。那是個英雄,但顧憶卻在那場戲里自己加了戲,他舉起弓要射殺主角的戀人,最后是主角自己救下的愛人。這段加戲讓人措手不及,但導演說他改得不錯,讓我們仔細想想準備一下再拍。從農家院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想,我想我在學校里的表演課,老師讓我們去模仿動物,模仿人的感情變化,從狂喜到悲傷,細微的動態,我都學得很好。我想我并不是不知道角色該有怎么樣的神態動作,而是不知道什么時候角色該有怎樣的神態。但是顧憶知道。他知道那個角色那個時候會做出什么事,所以導演也認可他的改動。 “顧回,你說顧憶是不是就是理解了你們見過的那個‘英雄’,他才演出了這樣一個新的英雄?”儲立看向顧回,顧回定定地看他,反問道:“那你是怎么理解那個英雄?” “我還不會理解……但我聽到了你們兩個人不同的理解?!眱αⅹq豫了一下,“你說沒有人是天生的英雄,而顧憶說的是再英雄的人也有自己私心。我覺得這是一句話,但又覺得好像是不同的??晌易鳛榕杂^者,我的感覺卻是再壞的人他也是有心的,他不是邪神,并不為所有的惡而歡樂,他也有自己珍惜的東西?!?/br> “所以,”儲立的聲音忽然輕松了起來,“這樣想明白,回劇組之后這場戲重拍時,我選擇在那支箭朝著男主戀人射出時擋住了箭,而后掉落了懸崖。劇本在這場戲的cao作中又變了,副導演很生氣,說你們這樣來回私自改劇本這電影還拍不拍了?導演安撫了他,又囑咐我們照之前說好的來拍。這場戲拍過,我也就沒有多少戲份要拍了。我去化妝室卸妝時導演來找我,問我是怎么想的。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他,他說,這樣就對了?!?/br> 不是他改劇本是對的,也并非是他改編的是對的。重點是這世上從來沒有絕對的人或者事。戲劇的表現更愿意以夸大的方式來開展敘述,但作為演員,掌控全局并不是你要去管的事,你的所有都是為了這個角色,他有自己的過往與悲喜,才會讓他表現出故事中的模樣。 “我現在明白,一個角色就是一段人生。他有自己一段鮮活的歷程,而我要做的,就是要把這些歷程雕刻于他身上的模樣演繹出來。是這樣的嗎?”儲立眼睛晶亮地看著顧回,顧回笑著看他:“儲立,你太厲害了?!?/br> 這些話,在不久之后電影的首映式上,儲立簡短地復述了一遍。而那時導演特地把他放在自己身邊的位置,足以見得對他的重視。而顧回也在看過電影才知道儲立出演的是一個怎樣的角色,作為一個反派,他也因為儲立的了悟,擁有了足夠的悲壯。 而現在,兩個年輕的演員躲在體育館的角落談論角色,眼睛都是明亮的。顧回覺得顧憶既幸運又倒霉,幸運在有這樣一個和他一樣熱愛演戲的同道,倒霉在有這樣一個強大而又努力的對手。他忽然很想知道顧憶看到儲立這樣的進步是什么反應,但沒等他開口,不遠處,選角導演就喊了他的名字:“顧回!” 顧回應了一聲走過去,選角導演看見他和儲立走在一塊,眼睛一亮,“誒,儲立也在?你們倆認識?” 顧回簡單地把兩人的關系介紹了一下,選角導演挺高興:“正好正好,儲立幫忙帶一帶顧回。你倆演的是一個角色的不同年齡,確實應該互相加強了解。那儲立,我就把顧回安排和你住在一起了,你沒意見吧?” 基地的住宿是雙人宿舍,儲立來得晚,一直都是自己在住。兩個人都沒什么意見,被選角導演帶著見過了武指,而后就跟著大部隊開始訓練。 晚上顧回跟著儲立回了宿舍,洗漱過后是短暫的自由活動時間。顧回洗澡回來時儲立正拿著劇本看,看見他進門,就急急地拉他過去看劇本。顧回有點無奈,他身邊的戲癡實在有些多,以前顧憶接戲會興奮地拉著他通宵看劇本,現在又遇到個儲立。但顧回真的是個足夠好的傾聽者,他眼睛特別誠懇地看著對方,適時地點頭,偶爾還能指點出一些關鍵的問題出來。儲立就這樣和他絮絮講了一個多小時,直到門外教員吹哨熄燈,才發現顧回已經聽得都睡著了,連哨聲都沒能叫醒他。 儲立湊過去看他,顧回坐在床上,雙臂抱腿,一只胳膊撐著側臉朝著他的方向,眼睛閉著,卻還在時不時輕輕點頭,輕輕哼出“嗯”的聲音。他眼下有些青黑,剛剛錄完通告,舟車勞頓又經歷了下午的體力訓練,確實累得不輕。儲立輕輕伸開他的腿把他放平,顧回皺了下眉,伸手抱住擺弄自己的人:“別鬧,睡覺……”儲立跪在地上,臉貼在顧回臉旁,呼吸間都是熱氣。他們離得太近,儲立什么也看不清,腦袋里卻覺得有點不對。他下意識掙開了顧回的手臂,聽見顧回輕輕嗯了一聲,但只伸手虛晃了幾下,翻過身又睡著了。 儲立坐在地上心神不定,熱氣還在他面上蒸騰,熱得他覺得自己開始耳鳴了。他坐在那定定看著顧回背對著自己的身影,像是才發現這人比自己瘦了一圈,腰特別細,腿半曲著,皮膚細白,腳底卻微微泛紅。他看著看著發現自己的視線似乎有點不對,等他再看向顧回的上半身,才發現顧回雙手抱在一起,像是有點冷。他連忙把在床尾的涼被展開蓋在他身上,淡色的涼被遮住了一切,他這才覺得心跳慢慢平靜了。 門外,教員的哨聲又響了一邊,粗魯地讓他們趕緊關燈睡覺,儲立回過神,連忙關了燈,黑黢黢地爬上自己那張床,四下靜默,悄無聲息。 他努力放空自己,漸漸地也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