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引的宮人交替之時，猛地回頭瞧上一眼，生生嚇了一悸。

    直至看到宮人見了鬼一樣的表情，沈連城方才強迫自己平復了心緒。陳襄側眸，僅看到幾分余怒未消的慍色。

    二人很快來到欒清殿，面見了天子。

    “怎么？有何要緊之事，你二人倒一起進宮來了？還請了太傅?！庇钗牧颐寄恐g帶著一星半點的笑意，一雙眼睛，直打量沈連城。

    無需多想他也猜得到，這是她的主意。

    “新婦在通古齋，偶然看到陳國公手中那一本，發現一件奇事，這才想說與陛下聽?！鄙蜻B城低眉斂目，好一副知書達理的乖巧模樣。

    在天子面前，她不再自稱“阿蠻”，儼然是李家的人了。宇文烈看在眼里，漫不經心“噢”了一聲，而后問：“是何書？又是何新奇之事？呈上來?！?/br>
    趙寺人聽言，忙從陳襄手里接過那本，呈與天子。

    見是古老的契文，艱澀難懂，宇文烈只隨手翻了翻，便沒有耐心地放置一旁?！斑€是你與孤王細說吧！”

    “是，陛下?！鄙蜻B城應聲往殿外瞧了瞧。

    宇文烈看一眼趙寺人。趙寺人了然，忙吩咐下邊的宮人去殿外看看，沈太傅怎還沒來。

    沈括還沒來，宇文烈便說起了閑話，“阿蠻到開國郡公府，一切可好？”

    她剛嫁過去，公公就被他貶謫了，能好么？明知故問。沈連城只覺自己對宇文烈，越發地憎惡。但他是天子，她半點不能表露，于是噙著笑喏喏地回道：“都好，夫家待新婦極好?！?/br>
    “那就好?！庇钗牧已b得跟自己沒做過什么似的，還道：“若李家膽敢苛待于你，你只管與孤王說，孤王為你做主?！?/br>
    聽起來對她多好??！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把她當親妹一樣愛護呢。沈連城面上噙著笑感恩戴德，心里則是滿滿的鄙夷。

    這時，趙寺人得了宮人傳話，恭謹地對天子道：“陛下，沈太傅來了，在殿外聽宣?！?/br>
    “宣?！庇钗牧易搅税笌缀竺?。

    沈括進殿，目不斜視，只管向天子施禮。天子讓他平身之后，他才看一眼沈連城，神色之中，有幾分困惑。

    “阿蠻，現在可以說了？”宇文烈耐著性子看沈連城，渾然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陛下，”沈連城看了看他放在一旁的書，不緊不慢道，“這本，講到了一個故事。軒贏氏和蚩茸氏是兩個聚居地相鄰的氏族，關系要好。后來蚩茸氏因為一場大火失去了生存的土地，蚩茸氏主尋求軒贏氏主幫助，軒贏氏主應下了，將本族的糧食分給蚩茸氏一族，并讓蚩茸氏在自己的土地上生活。但這引起了軒贏氏族人的不滿，并轟趕驅逐蚩茸氏一族，令蚩茸氏一族生活十分艱難?！?/br>
    這就像北周百姓對陳國百姓一樣。聽到此處，沈括宇文烈等都露出了一抹驚異之色。

    “后來呢？”宇文烈更是焦急而問。

    “那個時候的人從出生，就會在身上烙上氏族標記?！鄙蜻B城接著道，“于是，軒贏氏主想了個辦法，那就是毀滅氏族標記。如此一來，除了見過面的，軒贏氏人和蚩茸氏人，就區分不開了。一時之間，少了許多紛爭，再歷經年月，兩個氏族更是分不出你我?！?/br>
    諾大的宮殿，在沈連城話語結束后，陷入一片死寂。

    沈括望著沈連城，似是悟到了什么，一臉的精光?！澳愕囊馑际恰瓘膽艏贫戎?？”

    沈連城眼里也是大放異彩，沖祖父點了一下頭?！白岅悋傩找矒碛写笾馨傩盏膽艏?。這就要求……”頓了頓，看向陳襄，“焚毀陳國百姓所有有關戶籍的原有記載，再依北周戶籍制度，重新落戶?！?/br>
    要消除陳國人的根本和淵源，讓陳國人徹底成為北周人，猶如為了活命，隱姓埋名。作為亡陳遺孤的陳襄，心底一定不好受吧？呵呵。(。)

    ☆、第146章：將功補過

    陳襄心里便是不好受，為了大局著想，為了亡陳百姓能過上安穩的生活，只要天子點頭，那也不得不實施下去。更何況，到目前為止，沒有比這更簡單粗暴，更加迅捷的方法。

    “好！好主意！”宇文烈果然稱贊了。他甚至激動地站起身，走到沈連城跟前，眼里不無欣喜道：“青出于藍而勝于藍，阿蠻不愧是太傅的血脈，劍走偏鋒，感想別人所不能想?！?/br>
    “便是如此……”沈括則有些猶疑，想了想道：“陛下，這么做，只怕亡陳百姓多有怨懟之心?！?/br>
    “祖父，”沈連城不以為然，“此方實施之后，亡陳百姓自能體會變更戶籍給他們帶來的好處，最初的怨懟之心，也會煙消云散的。大多數百姓在意的，該是能否吃的飽穿的暖，而非姓陳，還是姓周?！?/br>
    這樣說，也未必沒有道理，沈括沉默，沒有做聲。

    “陳國公，“宇文烈轉向從頭到尾不發一言的陳襄，問，“你以為這個辦法如何？”

    陳襄微低下頷，正身應道：“甚好?！?/br>
    “好！”宇文烈當即高興道：“明日朝堂，再與眾臣議事，看看這戶籍之事，該如何實施下去?！?/br>
    沈連城嘴角噙笑，豎著耳朵，只等天子嘉獎了。

    “阿蠻獻策有功，孤王必當重賞?！?/br>
    機會來了！沈連城忙端跪于地，膽大道：“新婦不求陛下賞賜，但求將功補過?！?/br>
    “將功補過？”宇文烈看著她，心中已猜到大概，但還是故意問上一句：“你有何過錯需要彌補？”

    沈連城就怕他不問自己，既然問了，那她可是有機會說了?！靶聥D嫁入夫家，連累大人公遭了貶謫，還連累李夫人被陛下冷落……大人公和大家不但不埋怨新婦，反對新婦視如己出，新婦實在慚愧，惟愿此番獻策，能息天子盛怒?！?/br>
    宇文烈神情陰了下來，頗為不悅道：“一碼歸一碼。更何況，圣旨已下？孤王若要收回成命，君威何在？”

    沈連城自知此事難以轉圜，為此，從一開始便沒有想過天子能收回成命。她所希冀的，則是另一件事。

    想了想，她便直言道：“那陛下何不把對阿蠻的獎賞，賜予李夫人？李夫人因新婦之錯，觸怒了天子，新婦實在愧疚?！?/br>
    得了天子賞賜，李夫人短時間內便不會遭遇阿史那皇后欺凌，處境也就不至于比現如今更糟糕了。

    開國郡公府既然出了個李夫人，那李夫人的生死榮辱，便是開國郡公府的生死榮辱。

    這點要求，天子自沒有不答應的道理。剩下的，就看李夫人如何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