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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男人的頭發,不需要的時候就可以不痛不癢地剪下。 秦照碧沒有想到的是,在萬千流民中狼狽出走的,居然有曾經艷絕秦淮的媚生姑娘。蕓娘一身襤褸匍匐到玉宇瓊樓門前時,誰也沒有認出她。畢竟她從來光鮮亮麗,誰也不曾見過如此骯臟落魄的她。一張口吐出的不是婉轉鶯啼,而是破木門吱呀的怪叫聲,像貓爪子般撓著聽者的心。 照碧是第一個認出她的人,將她扶入大堂,洗臉擦身,梳理亂入蓬麻的頭發,看她雙手捧著饅頭,狼狽地往嘴里塞著,好像餓了三輩子的人,只顧把干癟的肚子填滿,嚼著吃著,兩行眼淚突然沖刷下來,含著未嚼爛的饅頭抱頭痛哭。 直到月娘前來,蕓娘的情緒才慢慢平靜下來。 “侯爺、侯爺要投清了?!笔|娘口齒不清地囔囔道,聲音嘶啞,“我不肯去,別人說,那群蠻子比禽獸還可怕,糟蹋女人的時候還會咬下一塊rou來。侯爺說,我若不肯去,就把我賣到窯子里。我跪下求他,把頭都磕破了,要他放我回來,我會給他更多銀票……” “我把首飾銀票全給他了,一路乞討回秦淮,我的腳從來沒有走過這么多路,都爛了,但我想,我不能死,爬也要爬回來?!?/br> 月娘抱著蕓娘的頭,痛惜道:“不怕了,好在回來了。有月姨一口吃,你就不會餓著。讓那個臭男人見鬼去吧,活該以后被一刀刀劃死!” 照碧決定隨陳光義回京師那日,瞥眼望見瓊樓上,瘦弱愁容的蕓娘抱著琵琶倚坐欄桿旁,蒼白瘦削的臉上抹著濃妝,不但不能使她面色回春,反而更添枯瘦之感。街巷中泥垢堵塞,流民臥地,面黃肌瘦,匍匐如螻蟻,而她手中的琵琶弦卻彈奏艷曲,只是這昔日柔艷之曲今時聽來,卻是別樣的凄婉。 一路上他們都膽戰心驚,生怕流寇突然襲來,更怕遭遇叛軍。照碧在應天都已聽聞,自稱闖王的李自成攻破洛陽,殺死福王,并將福王的rou與福王府的鹿rou一同烹煮,名為“福祿宴”,光想想都令人毛骨悚然、膽戰心驚,要是那些叛賊突來抓走陳光義……她簡直不敢想象,挽著陳光義的手不由得收緊。 他嘴角浮現一抹淡笑,撫了撫她的手背,心里突然感到滿足和欣然。但他也明白這種情緒來得不是時候,特別在這國破家亡之際,哀鴻遍野之時,但他就是情不自禁地想要對她笑一笑。 許顯純當年被斬殺后暴尸街頭,等家人前來偷偷收斂時,早已挫骨揚灰,只得和以衣冠偷偷下葬。 照碧費盡艱辛找到這座衣冠冢時,只有憑借墓碑上漫滅的字跡才從亂葬崗中辨認出。她獨自一人前來,在蕭然中望著墓碑,久久不發一言。 人之已死,恨無法繼續。就連原諒,也無從說起。 ** 圣上自縊殉國那日,照碧枯坐在檀香爐旁,琵琶靜如死尸,她就看著那檀香一節節燒斷,段段挫骨揚灰,就如李自成的叛軍步步東逼,自西安向太原,過寧武關下居庸關,拔宣府過昌平,最后就是平則門、彰義門、西直門,明軍節節敗退,終于,三月十九日清早,兵部尚書主動打開正陽門迎接叛軍。 皇帝絕望中將脖子套入繩索,雙腿一蹬,一個時代宣告終結。 縱使李自成之后如何恭謹地將圣上遺體禮葬,那不過是勝利者對失敗者的一種憐憫,這種兔死狐悲式的憐憫,深深刺痛照碧的心。 京師一片荒涼,千人奔亡。陳光義不愿向叛軍稱臣,帶著文人骨子里的那點清高,攜照碧登上馬車,趁亂出城。 奔亡的馬車莫名停在大河旁時,照碧絕望的心突然覺得,這或許是天意。大河平靜無波,四周景色倒映水面,好似衍生出另一個世界?;蛟S進入這個水中世界,一切都會有所不同。 照碧望著水面出神,突然開口,聲音飄忽得像從云端傳來的:“朗正,我記得你說過,如果我不怕死,你更不會怕?!?/br> 身旁的陳光義被這突來的話擾亂了思緒,半晌才猶豫道:“是吧……” “或許這就是我們的歸路。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圣上他去了,沒有辜負祖宗的交代……我說過,我這輩子離不開琵琶,有它我才能活下去?!彼戳搜蹜阎械呐?,道,“我的琵琶生來就是個‘直脖子’,從來沒有對誰低過頭,將來也不會。低頭就是要它的命??墒悄阆胂?,以后若再不能彈,對它而言也是生不如死。還不如讓它就這樣死吧……這水,倒也干凈,不會辱沒了它。朗正,這最后一段黃泉路,你愿意陪我走嗎?” 陳光義看見她眼中朦朧的淚水,似有決絕又懷期待,如此復雜的情緒似是絢爛的色彩交織在一起,散發出迷人的光輝,他像是一瞬間被蠱惑似的,點了點頭,期待地等著她嘴角綻開的笑。 她的手溫暖地覆在他的手背,像荷花瓣似地輕柔地合上,輕地好似一點力氣也沒用,就能帶動他朝河水走去。 陳光義突然浮想聯翩,覺得自己像是回到秦淮那個初夏,小荷才露尖尖角,碧綠的荷塘中升起束束花苞,而這一次他不會再認錯,準確地找出如花苞似的纖足,并用手撩開荷葉,朝荷塘深處走去,那兒有一片竹筏,上面有個美人慵懶地從美夢中醒來,漸開的眼簾中似有大片星辰,讓他突然感到醉意甚濃。他踏上竹筏,沒有驚起一點波瀾。 然而在他腳尖觸及河水那一刻,腦海中的竹筏一下子消失,他被毫不留情地丟進荷塘的水中,清冽的水寒徹肌骨,他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腰背、脖子被水無聲地吞沒,卻無力掙扎,甚至發不出一點聲音,水進入鼻腔的那一刻,整個天地都暗沉下來。 他從未體會過如此的絕望,使勁往岸上掙扎,卻突然驚醒,發現自己在臨河的一刻,掙開了照碧的手。 河水的吞沒停在了她的腿上,她驚訝地看著瑟瑟發抖、六神無主的他,好像他剛從某個冰窟中爬上來似的。 她寧愿相信,他只是一時閃了腳,可他卻似辯解般道:“水太涼了,我、我受不了,改日吧?!?/br> 照碧突然感覺,方才心中蘊滿的勇氣在這一刻全都灰飛煙滅,剩下的,只有對未知深淺的前方河水的后怕。也是在這一刻,她突然明白,早已瓦解的愛是修補不回來的,即便表面裝飾得再好,里頭已經殘缺破敗,稍一風吹指動,便粉碎如塵土,剩下的殘渣只會令人心生厭惡。 陳光義伸手要將她拉上岸時,她躲開的樣子像是在躲避樹上掉落的蠕動的毛蟲。有某些東西在隱秘地潰散,兩人都不言而喻。 ☆、【第九章】霸王卸甲,四面楚歌(3) 當李自成的叛軍與清兵交戰之時,大明殘存的力量在應天府復蘇。 五月,福王朱由菘在南京稱帝,改年號弘光。忠心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