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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為,寵妃是皇帝一個人的幸,所有人的不幸。但現在,卻發現居然所有人、所有人都是不幸的。他也不能例外,他竟也不能例外……”她的聲音越來越輕,直至銷聲匿跡。 但片刻之后卻又不可自持地笑起來,這笑聲敞亮而清晰,透徹了整座空曠的宮殿?!肮?,”她笑著笑著便滲出淚來,喃喃道:“他竟也不能例外哈哈哈哈?!?/br> …… 貴妃死后,皇帝悲痛欲絕,但所有人都以為隨著貴妃的死亡一切已經落下了帷幕,后宮將會有新的開始,畢竟——一個皇帝可以只有一個女人,卻不能沒有女人。妃嬪這樣想,皇后這樣想,太后這樣想,跟著皇帝、見證了一切的李文韻、王儉府之流也是這樣想的。 甚至陳衍有時候也會生出這樣的念頭,但不是不想忘記,不是不知道這樣不好,只是做不到??椿ㄏ胨?、看云想她、看所有都是她。倘若那痛苦的回憶里有她,竟也愿意永遠沉淪進去,不再出來。軀殼還活著,但人卻仿佛已經隨著林淡秾的棺槨一道先入了帝陵,只留下行尸走rou。 唯一能有精神做的事情似乎只剩下處理朝政,于是陳衍更加勤勉,但仍有躲不掉的空閑時候,只能坐在甘露殿里熬到天明。 直到太后請天竺取經歸來的白馬寺高僧入宮,為皇帝講經。 僧人本意是想開啟皇帝的無邊智慧,從而放下剎那的心動。但皇帝卻只問了一句:“我聞,普賢菩薩說‘我能深入未來,盡一切劫為一念;三世所有一切劫,為一念際我皆入 ’,不知真假?” 僧人道:“佛菩薩在一真法界,觀過去現在未來,無有障礙……” 只可惜,他接下來的話,皇帝已無心再聽。 等僧人離開,太后見皇帝神情平靜地出來,以為皇帝想通了,卻沒想到他只是更瘋了。陳衍徹夜未眠,第二日派出三百親衛內侍出京,往各地尋訪能轉世托身、時光回溯的高人。 上官皇后想到這些,愈加忍不住發笑,直到氣力用盡,她問左右親近:“……李文韻這次又帶進來了什么人來?” 一人答:“那人是自己走到宮門口,毛遂自薦的?;噬媳臼亲尷羁偣苋栐?,但對方卻說只和皇帝說話,所以才領進了宮?!?/br> “……他當真是生怕錯過任何一個呵,但愿我們的陛下這次能得償所愿?!鄙瞎倩屎蟪聊艘粫?,仿若自語地道:“倘若一切都能重來也好,我必不再入這地方,見這里的人,做這樣的我?!?/br> 無人再敢接話。 …… 那一邊,李文韻引著一人進殿面圣,陳衍筆耕不輟,分神抬一眼看過去,見那人帶斗笠穿蓑衣,不似高人倒似個老農釣翁,他疑惑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道:“啊,算是道教的人吧?!?/br> 陳衍放下筆,問:“那你是哪里來的?” “一路走著,哪里記得自己從哪里來,”蓑翁哈哈大笑:“算是從天地間來的吧?!?/br> 李文韻正要出聲說放肆,皇帝不以為意,語他道:“你能做什么?” 蓑翁道:“皇帝想做什么?” 皇帝斬釘截鐵道:“我想要她死、而、復、生?!?/br> “她只此一生,早已魂飛魄散,哪里能無中生有;”蓑翁擺擺手道:“況且尸骨成灰、rou身消磨,泥胎重塑這事我可做不來。換一個,換一個?!?/br> “那我要來生,”陳衍一頓,反悔道:“不,我要過去,我要回到過去,我要她不死,我要我們白頭到老?!?/br>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芻狗之情何足惜哉?”蓑翁嘆道。 “倘若有情,萬物皆可憐?!标愌芤а狼旋X,道:“我只問你可不可以,能不能?” “我旁日月,挾宇宙。宇宙在我腳下,天地變化在我一掌中,不過一個翻覆,有何不能之說?!蹦撬蛭陶f著,從蓑衣中伸出一只手,那手白皙柔嫩宛若無骨,憑空而置,懸于宇間、橫于宙中。 往古來今謂之宙,四方上下謂之宇。陳衍怔怔看著那只手,站起來,一步一步踏下皇座??茨撬蛭萄菔?,只見他雙手憑空一捻,天地便被捻成一條兩頭無端的線,只以他右手為界一半是實的光明且锃亮,一半是虛無的落在無邊黑暗之中,那蓑翁道:“一切都在這條命軌之上,而你要過去的——” “就在這里?!彼粗笫制哪且粋€點,右手漸漸松開,它們之間經過的這一段漸漸失去光亮與顏色,眼看著就要漸漸被同化進黑暗中—— 天地就此凝結,日月明暗變化不定,一切蠢蠢欲動。距離近的受的影響最深,李文韻抬起腳后跟背著身子往門外走去,早晨被打落的那個蛛網正在重新結回去,直到最后窗外的云也開始往回走。 那蓑翁笑著道:“既然過去、要改變,那么這里的所有都將會消失,并且永遠不會再到這一個點來?!彼匦缕∮沂值默F實,一切恢復平靜,但陳衍卻知道有什么真切地發生過了。 “一切必須湮滅消亡,才能重來?!蹦撬蛭虒⑸裢ㄊ掌?,重新伸出手,問:“你求的,要嗎?” 陳衍:“……那,她呢?” 蓑翁明了,回答道:“她已經死了,回不過去,只能留在這里。而命軌一旦偏離,就再也不會到這里來。這也意味著——” “我們不再這樣相遇,不再這樣相愛?!标愌芙拥?。 蓑翁道:“不錯,你必須抹滅你的愛,否定其開始,才能真正重新來過?!?/br> “好,”陳衍點頭,將左手交給對方,冷靜地說道:“你將我們相愛的記憶帶回去吧,我只想與她一同留在這里?!?/br> 蓑翁不驚不怒,道:“你想我帶一個契機過去?” “不錯?!标愌艿溃骸拔也蝗趟蝗耸溆诖?,永不見天日,愿陪她一起。但我想知道,倘若一切都好,我們能白頭到老?!?/br> 蓑翁與他手心相合,聽他說完啞然失笑:“即便有了這些相愛的記憶,你又怎能確定當年的你不會將之視為一笑,或者根本不為所動?!?/br> “……我不知道,”陳衍道:“但你也不知道?!?/br> 蓑翁笑:“唔……那我就來看一看?!彼兆£愌艿淖笫?,然后輕輕翻覆了一下手掌。 于是江河皆倒流,桑田還滄海。 ——走過的光陰都湮滅,所有陳舊都變回嶄新,蒼老都返到青春,光倒退著往回走,云飄去來的地方,一切過去都成為現在,一切現在都是未來…… 浩瀚蒼茫的宇宙間,一切回到發生處,只有那位蓑翁仍舊屹立在原地,握著手里的東西,巍然不動。 直到一切變化停止,他重新站在那甘露殿里,重新面對著陳衍,他握住的手才漸漸松開。年輕的皇帝穿著寢衣、站立著從夢中驚醒,聽面前不知從何而來的蓑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