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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悠閑平實的場景,在化雪天寒的冬日午后顯得溫暖又生動。 **** 這兩位姑娘都是葉鳳歌認識的,一個叫碧珠,另一個叫紅菱,是從宿大娘接手桐山大宅掌事一職后最早聘用的那撥丫頭、竹僮里出來的,年歲上較葉鳳歌還長兩三歲。 她倆在桐山大宅做事約莫有兩三年,之后隨著年歲漸長身形便出落得高挑康勁,正是小時傅凜心底最畏懼的那種。 約莫三四年前,宿大娘按照傅凜的吩咐,給好些個這樣的丫頭、竹僮補了些銀錢后,將他們打發出了桐山那座宅子,其中就有碧珠與紅菱。 在桐山那座宅子里,這樣的事情并不稀罕,算是個不成文的慣例。 在尋常大戶人家,丫鬟竹僮多是用老了的好,唯獨到了傅凜手底下就會反過來。 以往的傅凜對在身形上能徹底壓制自己的人有著無法擺脫的恐懼,卻又從不愿對誰道出其間苦衷,只一味讓宿大娘將人放出去,無非圖個眼不見為凈。 宿大娘招進宅子里的丫頭、竹僮都是貧苦出身,也沒有傍身的技藝,雖在被放出去之前都得了一點銀錢補貼,卻終究不夠活一輩子。 旁人不明就里,便只覺得他小小年紀就鐵石心腸,背地里自不免會說他少了人味、不念情分云云。 可葉鳳歌一直都知道,傅凜心中自有他柔軟的一面。 打從他從老太君那里得到初始兩間鋪子與一些田地后,他立刻讓宿大娘去尋了早年那些放出去的姑娘小子,只要對方還愿意回到他手底下做事的,伶俐些的便安排到鋪子上跟著裴瀝文走商,敦厚駑鈍些的便安排到田地莊子上。 旁人都說傅五爺心黑手狠,可其實只要有人待他有過三分好,他都是默默感念在心,有余力時就會悄悄拉拔一二。 葉鳳歌抿了抿唇,笑眸中有點點水光。 她的傅小五啊,自小就是愛憎分明的小狼,記仇卻護短—— 這般性子分明是很容易討人喜歡的,就吃虧在他時常板著冷臉懶得多解釋什么。 “咦,鳳姐兒忙完啦?”捧著書冊的紅菱于開懷大笑間一抬眼,就見葉鳳歌站在廊下,便站起身來招呼道。 葉鳳歌也不忸怩,笑笑搓著手走近:“我心浮氣躁的,出來歇會兒,不知不覺就走到這里來了?!?/br> 碧珠一面拿樹枝撥著火堆中的芋頭,一面招招手喚道:“鳳姐兒快來烤火,我烤了芋頭和栗子,可香了?!?/br> 紅菱趕忙去廚房里找來一張小矮凳安頓在火堆旁,請了葉鳳歌落座。 葉鳳歌與她們二人已有好幾年不見,但終究是從前在一個宅子里待了兩三年的,客套寒暄幾句后,氣氛就漸漸熟稔自在了。 “……其實五爺人很好的,”紅菱剝了一顆烤栗子遞給葉鳳歌,眉開眼笑道,“我們幾個來清蘆的米鋪做事后,五爺可并沒有光叫咱們做事領俸混日月,還讓瀝文少爺請了識字先生給我們?!?/br> 葉鳳歌點點頭,接過她遞來的烤栗子,小聲道了謝,一邊吹著烤栗子上的熱氣,一邊認真聽著。 碧珠還在撥著那幾個芋頭,口中也道:“若不是遇到五爺這樣的主家,我們哪有機會讀書識字?!?/br> “我記得,你們當初得知要被宿大娘放出桐山宅子的時候,背地里可沒少罵他,”葉鳳歌調侃笑著,將熱氣散了大半的烤栗子咬了一半,“如今卻恨不得將他夸成花兒?!?/br> 碧珠慚愧地干笑:“可別提了,那時不是年紀小不懂事么?!?/br> **** 氣氛融洽的嬉笑交談間,紅菱抬起胳臂輕輕碰了碰葉鳳歌:“鳳姐兒,你瞧這個?!?/br> 說著就將手上的那本書冊攤開在某一頁,遞到葉鳳歌眼前,還拿手指點了點。 “像不像五爺?!” 紅菱手中的那本書,竟就是葉鳳歌配圖的那本。 臨州地處北境,民風偏粗獷豪邁,這種不那么正經的話本子雖尚不得臺面,但私底下看看聊聊,倒是無傷大雅之事。 葉鳳歌尷尬一笑:“像……嗎?” 當初她以傅凜為藍本總共畫了三張圖,交給書坊的這一張雖說意態旖旎、衣冠風流,卻已是三張圖里最“正經”的一張了。 不過,無論正經還是不正經,這么跟人當面探討自己的這種畫,她還是忍不住尷尬到頭皮發麻的。 “這書不便宜吧?你倆可真舍得?!比~鳳歌探手烤火,不著痕跡地開始轉移話題。 “這書死貴死貴的,我哪舍得買,是米鋪的一位老主顧借給我們看的,”紅菱以書掩唇,笑得粉面含春,“上午你們剛到時,我一見五爺的模樣,就覺得像極了這位國師,簡直太、太……哎呀呀,詞窮了。我好幾年沒見著五爺了,對他的印象還是小時那般模樣,你可不知……” 碧珠將一個烤好的芋頭撥出來,笑眼看向葉鳳歌:“上午你約莫是沒瞧見,紅菱那眼睛都直了,我真怕她當著五爺的面就能流一地口水!” 紅菱笑著輕捶了碧珠一拳,赧然紅了臉。 她這般模樣讓葉鳳歌腦中警鐘長鳴:“紅菱你……很喜歡書里寫的這國師???” “原本我更喜歡那位戰將,”紅菱轉頭與碧珠對視一眼,兩人嘿嘿壞笑起來,“不過今日見了五爺如今的模樣,與這畫片兒上這么像,再配上書里寫的種種,我立刻覺得國師比戰將好了?!?/br> 仿佛自家小心翼翼藏了多年的傳家寶忽然被旁人窺了去,葉鳳歌滿心里泛著酸氣,垂眸瞪著火堆,試圖扭轉局面。 “這書我也看過的,還是戰將好,情深義重,”葉鳳歌不遺余力地抹黑國師,“那國師冷冰冰,就是塊捂不熱的石頭,你看女角兒心里多苦,不好?!?/br> 紅菱將那書冊貼在心口上,紅著臉笑得滿眼憧憬:“原本我也這么想的,可上午看到五爺以后,忽然就覺得,冷冰冰就冷冰冰,長那么好看一張臉,凍死我也甘愿的!” “你看書就看書,不能拿五爺的臉去瞎想,”葉鳳歌氣悶地鼓了鼓腮,酸唧唧假笑,“這樣很膚淺的,不太好?!?/br> 紅菱哈哈笑著替她剝了一塊烤芋頭:“我就私底下這么一說,你可別往五爺跟前傳話。若給他惹惱了,說不得會想戳瞎我的眼?!?/br> 慪得不行的葉鳳歌無言以對,只能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 “可惜這畫片兒還是保守了些,衣衫太齊整,嘖嘖。鳳姐兒,我跟你說啊……” 傅凜知道了會不會生氣著惱,葉鳳歌是不清楚的;但她很清楚的是—— 她好想打人啊。 **** 傅凜與裴瀝文是正戌時過后才回到宅子的。 裴瀝文喝了些酒,有些微醺,捂著額頭丟下一句“旁的事明日再談”,便跌跌拐拐回自己慣常住的那間臥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