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很好聽，夾著少年的沙啞和青年的溫厚，與冷淡的性子不同，聲音清凌凌的，有點蘇。

    顧一覺得那聲“嗯”像把青瓷小勺敲在心頭，顫顫回響。她自認腦袋瓜子不算太好，而此刻幾乎就像斷線了一樣，思路全無。

    這張曾經在夜里盤桓在她腦海中的面孔，如今近在咫尺，她甚至看見自己傻乎乎的臉倒映在他狹長的眼里。那里除了她，還有不懷好意的逗弄。

    就在顧小妞怔怔間，北川已經退回了原位，背靠在椅子上：“我并不覺得你懂的比我多在哪兒，小顧教練?！?/br>
    這稱呼此刻聽起來，有點小嘲諷——為什么在顧教練的前面，人人都會習慣性地給她加個“小”字呢？

    顧一語塞。比學問，人家是名牌大學知名才子，自己是三流大學肄業生。比社會經驗，她自問應當比他強，可人家是二次元神話三次元偶像，而她混了幾年娛樂圈，連個真名都沒在片尾字幕出現過。

    她還真沒什么，比他強。

    小妞神色一黯，覺得有點挫敗。

    “為什么這么拼？”北川看了她低落的神情，不動聲色地轉移了話題。

    這萬年冰川居然主動延伸話題？

    顧一意外地抬眸，見他漫不經心的看著自己，也就隨口答：“我喜歡拍戲?！?/br>
    “就算危險也喜歡？”

    “嗯，喜歡，非常?！比绻穸硗砟菢拥锰飒毢?，不必“出生入死”也能有一席之地，她當然樂享輕松。

    可老天賜給她的就是這么一副好身手，也正是憑著它自己才能入圈。既然如此，她有什么理由嫌棄自己替身演員的身份？

    程北川看著說到拍戲立刻神采飛揚的某小妞，不由問：“拍戲有什么可喜歡的？”

    顧一正正經經地說：“人生很短，出生就決定了沒法體會所有的可能性，但是演戲可以。我可以飛，可以有魔法，可以飆車……”

    “即使可能受傷，”程北川轉身，眸光沉沉，“比這次還要嚴重的傷？”

    “那只是可能性而已??！”提起心愛的拍戲，顧一的心情總算是撥云見日，“因噎廢食的話，什么也做不好?！边@成語……沒用錯吧？她有些心虛。

    沒想到，程北川竟忽然彎起唇角，笑了。

    這是相識以來以來，第一次見他笑。

    沒想到這個冰塊臉的家伙，笑起來臉頰竟有兩道窄窄的凹陷，像酒窩，又比酒窩要狹長，冷峻的面部輪廓因為它而變得柔和生動，甚至有幾分軟萌。這種反差讓顧小妞一時間移不開視線。

    見她呆呆地看著自己，程北川醒了醒嗓子，似笑非笑地說：“真像小學生寫作文?！?/br>
    “什么？”顧一有點兒反應不過來。

    “因噎廢食的話，什么也做不好。所以我們應當不畏艱難，逆流而上，追逐夢想，勇于拼搏，終將取得成功?！背瘫贝ㄒ话逡谎鄣赜眯W生朗誦的語調說，“小學議論文100分，給你了?！?/br>
    顧一鼓起腮幫瞪著他。什么人！她好好地跟他吐露心聲，居然被嘲弄是小學議論文？

    可這家伙笑起來的樣子太蘇，她不想跟他吵，生怕那個笑臉一下就不見了，于是只能鼓著腮，氣咻咻地不說話。

    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自己是在向一個“小朋友”撒嬌。

    收拾好了東西，程北川拎著垃圾袋朝外走，走到門口時，忽然問：“早飯吃什么？”

    “??？”

    “那我隨便買了?！闭f完，高大的背影已經消失在病房門口。

    顧一眨眨眼，口中殘留著柒家鍋貼的rou香，過了幾秒終于回過味來--所以，他還要來送早餐？！

    *

    基于當晚顧一晃晃悠悠去洗手間漱口的時候，才發現自己頭發凌亂，形象不堪入目。

    第二天她起了個大早，扶著墻慢吞吞地移到鏡子面前，沾著清水洗洗梳理亂糟糟的頭發。

    隔壁床阿姨出門吃飯特意問她要不要帶飯，見她正支著洗手臺同雜毛奮戰，心知肚明地說：“小伙子挺帥的，你確實該捯飭捯飭……”

    顧一心碎，看看鏡子里白皙圓潤的小臉，吸住腮幫讓兩頰癟了進去，可是……更難看了。所以，她這張嬰兒肥的臉，無藥可救了是嗎？

    忽然傳來敲門聲，顧一“哎”了一聲，扶著墻挪過去開門，臨出門又對著鏡子，把一撮不聽話的劉海按了下去。

    門拉開了，她對著門外藍灰色襯衣的年輕男人直發愣。

    “宋……簡？”

    晨曦中，宋簡手里提著一份星巴克早餐，笑盈盈地說：“昨天去JM找你，結果前臺說你傷著了。她本來要來給你送早飯的，我看這邊剛好順路，就攬過來了。沒敢給你買咖啡，拿鐵紅茶你喜歡嗎？趕緊，乘熱吃?！?/br>
    直到被按在床邊坐下，顧一對著放在自己面前小桌上的紙杯紙袋，才終于回過神來。

    她沉寂多年的桃花運，莫非忽然到訪了嗎？如果說上次在夜市是偶遇，這次宋先生特意來送早餐，她再傻也能看出人家在獻殷勤。

    見顧一迷迷瞪瞪的，宋簡笑問：“怎么，還沒睡醒嗎？”

    顧一說：“不是，只是……”只是她總覺得哪里怪怪的。

    “前臺說不清楚你是怎么傷的，”宋簡關切地問，“跟小朋友們比劃拳腳的時候扭著了嗎？”

    “吊威亞的時候出了點小事故，撞著了?！鳖櫼恍牟辉谘?。

    宋簡劍眉微蹙：“威亞？”那不是拍戲用的東西嗎？

    “我在做替身演員啊，”大概是介紹人“忘了”提她還有份高危職業，顧一認真地說，“最近剛好有戲，不過這一傷，暫時不好拍了?！?/br>
    宋簡的表情有些微妙，似乎猶豫了一下：“為什么要去做替身演員？這行風險不低?！?/br>
    “也沒那么夸張，大家都是專業的，會注意安全的?！?/br>
    “你這不就弄傷了？”宋簡的語氣里透著親昵，“別再做這個了，女孩子家的萬一傷到哪里，多叫人心疼?！?/br>
    這話說的溫柔又親近，眼前的人也帥氣沉穩，用孫靜影的話說，這么一個優質對象如果她都看不上，可以選擇不婚了。

    可顧一就是覺得一點點愉悅感都沒有，甚至有些排斥。

    這種奇怪的膈應，和前一晚被程北川投食時的自然形成了鮮明對比。

    她到底是怎么了？

    “如果是需要用錢，我可以先借給你?！彼魏喩骂櫼徽`會，又溫和地解釋，“只是借給你，等你周轉過來再還給我也行?！?/br>
    顧一忙擺手：“謝謝，不用……我有?！彼退闳卞X，也不會朝他借呀，他們就是相親失敗的甲乙雙方，僅此而已。

    正琢磨著一會兒等宋簡走了，她得給JM前臺妹子打個電話，說明一下自己跟宋先生并不是她們以為的“交往中”或者“待交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