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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咬定卿卿不放松在線閱讀 - 第44節

第44節

    “當日與阿兄一道策馬在前的狀元和榜眼都是上了年紀的, 長安城的小娘子們就都盯著年輕的阿兄瞧, 沿著朱雀大街, 一路給他丟花枝絹帕示好?!?/br>
    元賜嫻默默聽著,不知何故, 突然覺得這個故事有點耳熟,卻一時沒記起來究竟,先問:“你阿兄都接了???”

    她擺擺手:“阿兄被扔了一頭一臉, 哪里接得過來呀, 實在太多了!”

    “那你口中的意外又是因何而起?”

    陸霜妤說到這里恨恨咬牙:“就是這等風光時候,也不知哪家調皮的小娘子,竟然拿彈弓打了阿兄的馬!馬受驚后疾馳而出, 阿兄當年畢竟還小,馬術也不夠精,便是如何也勒不停了?!?/br>
    元賜嫻悄悄咬了咬嘴唇。這故事的起承轉合實在太耳熟了,仿佛如同親歷。

    她想了想,遲疑問:“你阿兄他……后來是不是落馬了?”

    “對呀!”陸霜妤憤慨道,“阿兄被顛得摔了下來,好巧不巧,也不知誰家的狗沒拴好,在他沒來得及爬起的時候,湊過去嗅了嗅,然后伸出肥舌舔了一口他的嘴!”,陸霜妤都替兄長委屈,“這等場面丟人現眼也就罷了,阿兄從小就愛干凈,回來后吐了個七葷八素,此后就落下了陰影,見狗靠近便渾身難受?!?/br>
    元賜嫻面如菜色,問道:“那年的狀元郎,是不是個五十好幾的老頭,頭發都花白了,馬都快騎不動了?”

    陸霜妤點點頭:“那人就是如今位列宰相之一的張仆射,跟阿兄一直不對付?!彼鹜昶婀值?,“你怎么曉得這事的?”

    她怎么曉得這事的?因為她就是當年那個非常調皮,拿彈弓射了陸時卿身下馬的小娘子??!

    彼時她剛好九歲,正準備隨阿爹阿娘遷居姚州,臨走前日聽說了狀元游街這等盛事,想著以后就見不著了,便跑去湊熱鬧。她幼時確實頑劣,印象中,那一年的探花郎長得特別嘚瑟,她就想捉弄捉弄他,掏出彈弓射了他一顆小石頭。

    但這事她能講嗎?不,不能,陸時卿知道了會掐死她的。

    “我隨口猜的?!彼x憤填膺地起身,“實在太過分了,這個作惡多端的小娘子簡直令人發指!你阿兄可看清了她的長相,我要去替他討個公道!”

    陸霜妤見她反應如此激烈,呆呆眨了兩下眼,然后道:“人太多了,阿兄說他沒看清,只知是個八、九歲的小女童?!?/br>
    元賜嫻心中一喜,面上萬般遺憾:“唉,那真是可惜,太可惜了?!?/br>
    再過兩日便到了冬至,所謂“冬至大如年”,照大周傳統,須在這一日于大明宮金水橋前舉行祭天禮,圣人躬身主持,百官齊聚,以祈來年國泰民安,風調雨順。之后,滿朝文武官員一律休假七天。

    陸時卿一早就去了大明宮,忙了整日回來,晚膳時吃到了元賜嫻親手做的羹湯,以及她跟宣氏、陸霜妤一道包的餛飩。

    元賜嫻的羹湯馬馬虎虎算能入口,出手的餛飩卻實在太丑,大半都屬歪瓜裂棗,還有很多露餡的,簡直比陸霜妤還不如。陸時卿一眼就瞧得出哪只是她的手筆,卻故意裝作不曉得,等meimei生氣質問他為何只吃元賜嫻的餛飩,才奇怪道:“我還以為這么爛的餛飩應該是你包的,本想照顧照顧你的面子,原來不是?”

    氣得陸霜妤把自己包的餛飩全給吃光了,事后一個勁跟宣氏哭訴說阿兄有了嫂子忘了妹子。

    不過元賜嫻到底是客,原本根本沒必要動手做這些,卻是自打得知了七年前的事,她就一直鬧心虛,生怕陸時卿瞧多了她的臉,哪天一個激靈就把前塵往事記起來,故而便是百般討好,未雨綢繆起來。且能得宣氏一聲“賢惠”稱贊,做個羹湯,包個餛飩,實在是不虧的買賣。

    可陸時卿就不免覺得里頭有鬼了。畢竟元賜嫻哪時是真心,哪時是假意,他幾乎一眼就能分辨。故而等吃完一頓被猛獻殷勤的晚膳,去到府上祠堂,補完白日落下的祭祖禮后,他就開始盤算她是不是又有求于他了,在書房暗暗等她許久,不見她來,想她或許難以啟齒,便預備主動送上門去。

    陸時卿沐浴干凈,跨出房門,正欲去到一墻之隔的東跨院,一抬頭卻見黑簇簇的墻頭坐了個人——元賜嫻裹著霜色的冬襖,披著他那件紺青色的鶴氅,一雙蹬了蓮花履的腳一晃一晃,正把手撐在墻沿望天,看起來很無趣,很想翻墻出去玩。

    他腳步一頓停住,覺得她這爬墻頭的習慣很不好。畢竟自古以來,墻就是一個很危險的存在,詩中說“春色滿園關不住,一枝紅杏出墻來”不是沒有道理的。

    他皺眉道:“你老爬墻頭做什么?”

    四下寂寂,陸時卿雖離得遠,元賜嫻卻也一耳朵聽見了,偏頭一看,才見他不知何時站在了院中石階下,正遙遙望著她。

    她從墻頭小心躍下,朝他走去,一邊答道:“我太無聊了嘛……”

    無聊為何不找他?

    陸時卿有心刺她幾句,卻覺她聲音聽起來悶悶的,不似方才席間那般愉悅,想也知道,冬至佳節,深更半夜,她肯定是想家了。

    往年冬至,她多在姚州與阿爹阿娘一起過,如今若有兄長陪伴,倒也不算孤單,偏她卻因姜璧柔的麻煩客居在了他陸府。

    她到底尚未把這里當家。白日祠堂祭祖,她因身份尷尬,想必不可能主動參與。而他的母親雖待她好,卻也不好在她未過門前就帶她“見祖宗”,行祭禮的時候,應該也默認了她待在東跨院。

    這些個可能有點委屈的事,她似乎從不與他說,甚至晚膳時候也顯得心情很好,一點不曾表露。

    陸時卿暗悔自己一時大意,沒顧慮到她的情緒,語氣就比平時軟了一點,問她:“無聊?那你想做什么?”

    元賜嫻還以為他會說“無聊就去睡覺”的,聞言驚喜道:“你陪我嗎?”

    他下意識準備點頭,卻想她萬一又叫他抱狗怎么辦,便留了些余地:“你說說看,我考慮下?!?/br>
    她一聽有戲,直言道:“我想玩五木?!?/br>
    陸時卿一噎。五木是一種博戲,民間賭坊里常有人以此擲采賭財。這主意可真夠敗家的。

    見他噎住,元賜嫻憋屈道:“往年冬至,我和阿爹都玩五木的?!?/br>
    陸時卿一聽這個就心軟了,剛好早前鄭濯也喜歡玩這東西,留過一副五木在他這里,他便嘆口氣,算是答應了,然后道:“別給我阿娘知道?!?/br>
    她猛點三下頭:“咱們去你書房偷偷玩?!?/br>
    倆人溜進書房,翻了木具出來。陸時卿問她:“你身上帶銅板了?”

    元賜嫻搖搖頭:“不賭銀錢,賭銀錢多無聊啊,我和阿爹以前都是拼酒的?!?/br>
    陸時卿又是一噎。他作為徐善的時候,已領教夠了她可怕的酒瘋,當時生生為身份所迫,逼自己冷靜了下來,可若如今她故伎重施,裝醉撩撥作為陸時卿的他,他恐怕會受不住。

    他借口道:“你想明天一早起來一身酒氣,被我阿娘知道?”

    哦,這是個問題。

    元賜嫻搖搖頭:“那就以茶代酒好了?!?/br>
    陸時卿繼續拒絕:“夜里飲茶容易失眠?!?/br>
    她嫌他煩,干脆把這定規則的機會讓給他:“那你說怎么辦?!?/br>
    陸時卿心里當然有好幾個怎么辦的法子,但眼下都難以啟齒,便打算等以后能啟齒了再說,道:“擲得‘采’者記一道,‘貴采’者記兩道,道數多者為勝,來日可叫敗者做一件事?!?/br>
    元賜嫻是很豪爽的,當即拍案:“好,讓你先來?!?/br>
    所謂“五木”,實則便是五個如杏仁一般的雙面骰子,一面涂黑,一面涂白。其中兩木的雙面附有圖案,黑面畫犢,白面畫雉,另三木的雙面則無圖案,因此分出犢、雉、玄、白四種不同的結果。

    而所謂“采”則是五個雙面骰子一道擲出的組合。共有十二種組合可稱為“采”,其中四種是最難擲出的又稱為“貴采”,一般可計雙倍的銀錢。

    陸時卿慢條斯理地擲出五木,然后自報:“二犢三玄,全黑?!?/br>
    元賜嫻眼前一黑。這是只有三十二分之一的幾率能擲出的貴采。

    她愣愣看他:“你詐我了吧?”

    他嚴肅搖頭:“沒有?!比缓笊焓质疽?,“請?!?/br>
    她將信將疑一拋,一雉四玄,連個普通的“采”都不是。

    陸時卿提筆做記錄:“第一輪我記兩道?!?/br>
    兩人就著燭火一輪輪擲五木,元賜嫻越拋越難以置信,待一炷香過去,一瞅手邊的紙,只見陸時卿已記下十一道,而她只有三道。

    她不信這個邪,拼命察看他的手腳,逼他放慢拋擲的速度,甚至提出了兩人交換位子,但不論她如何上躥下跳,結果都是一樣。

    半個時辰后,陸時卿記三十二道,她記十道。

    元賜嫻臉都綠了:“陸時卿,你是不是每天廝混賭坊的???”

    陸時卿淡淡飲水,淡淡開口:“你看我像是有那時辰的人嗎?”

    她被他這不咸不淡的態度氣得肺疼:“那是我提出要玩五木的,你就不能讓讓我?”

    他有點無奈:“這種博戲,我很難輸的,讓你太費勁了?!?/br>
    “……”

    他這么能,怎么不去賭坊發家致富??!

    元賜嫻咬咬牙,不服道:“再來!”

    “不早了,該睡了?!?/br>
    “你一連休七日假,可以睡晚一點的!再來再來!”

    陸時卿見狀,一本正經地教誨她:“如此心態實不可取,多少和你一樣的賭徒都因此走上了不歸路,輸干凈了家底又不服氣,便四處借貸,最后欠了一身的債,被債主找上門打斷了腿,不得善終?!?/br>
    “……”

    他這是在暗示她來日也會不得善終嗎?

    元賜嫻揪著臉,一副要哭的樣子:“我要是被債主追上了門,難道你不替我還錢嗎?”

    陸時卿只是想拿賭徒為例,借他們的下場勸說元賜嫻,令她及早收手,放棄與他較勁,哪里知道她這腦袋里的想法跟奔馬似的跳躍,當即愣了愣,然后認真道:“我俸祿不高,看還不還得起吧?!?/br>
    元賜嫻氣得想捶他。

    陸時卿看了眼她慘烈的敗局道:“好了,勝負已分,你回去睡覺,明天還有正事?!?/br>
    元賜嫻這下不鬧了,眨了眨眼,似乎明白過來什么,問:“該不是你那封信能見效了?”

    他點點頭:“圣人明天一早就可能召你入宮?!?/br>
    她至今不知陸時卿在耍什么詭計,這些天問了他好幾次,卻見他一直賣關子,眼下再度追問道:“既然如此,你就告訴我吧,那封信里頭到底是什么?我曉得了,也好有個心理準備?!?/br>
    他搖搖頭:“不需要心理準備,沒有心理準備就是最好的準備,知道多了反倒露馬腳?!?/br>
    元賜嫻撇撇嘴:“你是在質疑我的演技嗎?”

    陸時卿當然質疑,可見她不肯去睡,便只好說點好聽的:“不是,伴君如伴虎,能少點風險,哪怕一分都是好的?!?/br>
    好吧,這話還算中聽。元賜嫻舒心了,就聽話回房了,只是起身走了幾步卻又再次回頭,癟著嘴道:“外邊那么黑,你不送送我嗎?”

    送,送,小祖宗。

    陸時卿吩咐仆役提來一個燈籠,親手揣著送她回院,待她屋里的燭火點著了才離去。翌日一早,徽寧帝果真差人來了陸府,知會元賜嫻入宮。

    面對素來多疑的圣人,能不瞞的事則最好不瞞,以免到時老皇帝曉得了,反而往歪處想,故而元賜嫻客居陸府的事,是陸時卿早先就告訴了他的。

    圣旨到時,元賜嫻剛吃完早食,匆匆奔出,上了馬車便往大明宮去,休沐在家的陸時卿則送她到府門口,邁腳往回一剎突然覺得這一幕哪里不對。

    仿佛是閑居在府的妻子送夫君上朝。

    他皺眉“嘖”了一聲,回家看閑書,享受冬至假去了。

    元賜嫻略有幾分忐忑地到了紫宸殿?;諏幍垡灰娝托Γ骸百n嫻,冬至休朝還把你召進宮,你不會怪朕吧?”

    冬至休朝的人是陸時卿,老皇帝的意思是,他破壞了倆人難得閑適的獨處光景。

    元賜嫻笑道:“陛下這是哪的話,我和陸侍郎來日方長,沒關系的!倒是您著急找我,可是有要緊事?”

    “算是有些要緊?!彼麌@口氣,“賜嫻啊,當日在商州刺殺你的真兇,朕給你找著了。前頭是朕誤會了韶和。這事其實是姜家辦的?!?/br>
    元賜嫻倒真是一愣。早在此前與徐善議事時,她便已知曉刺殺她的人是平王和南詔,奈何他們手腳太干凈,憑她之力無法揪出證據,而現在陸時卿一封信,竟一石激起千層浪,將姜家也給扯了進來?

    她這恰到好處的一愣,正是陸時卿口中所謂的“沒有心理準備就是最好的準備”?;諏幍劭丛谘劾?,解釋道:“賜嫻啊,你與你阿嫂,關系不大融洽吧。早知如此,朕當年就該阻攔這樁婚事的?!闭f罷,很是痛心地長嘆一聲。

    元賜嫻便故作懵懂道:“陛下的意思是,阿嫂因與我長久以來的私怨,竟派人暗殺我?可她一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怎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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