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mama冷笑：“這次？你問她這次能在家里坐上幾天？”

    顧爸爸立馬看向顧宛，顧宛有些艱難地道：“有項目，我明天就走?！?/br>
    顧爸爸的眼神一時暗淡，顧mama的臉色也很不好看，良久，顧爸爸道：“沒事，讓你媽準備準備，可以帶一點走?！?/br>
    “算了，爸，公司項目都有食宿安排，我自己不做飯的?！?/br>
    顧mama又“哼”了一聲，說：“就算讓她自己做她會嗎？一個女孩子，該會的都不會。我倒是想教教她，可你女兒是個了不得的大忙人?！鳖檓ama說完這句，話鋒一轉，抱怨：“外頭的東西一點都不干凈，天天在外面吃，身體要不要了?！?/br>
    顧宛只是不做聲。

    等一會上了餐桌，顧宛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著東西，顧爸爸心疼她，一個勁讓她多吃些，顧mama只是悶聲吃著飯，半晌才說出一句：“你這突然回家來做什么？”

    “食不言”是顧宛從小聽到大的家訓，她把口里的東西盡數咽下去了，才敢回道：“有一個項目在這附近，我先回來看看?！?/br>
    顧爸爸聞言很是高興，只是還沒笑開，顧mama便冷道：“你能有這份心？八成是不小心撞上陸照影和他家外婆，抹不開面子才回來的吧?！?/br>
    顧宛囧了一下，又不敢說話了。顧爸爸也是臉色一僵。

    顧mama看顧宛不出聲更是來氣：“日日念著項目項目，真是工作大上天了，連家都不要了。每天在外面跑來跑去，也不知道折騰出來些什么。你看陸照影一個男孩子，事業有成，還常?；匚嗤┙謥砼闼馄?，我們要見你一面，反倒比他外婆見他還難了。當初讓你讀師范你不干，后來好好考上的公務員也不要了，就這么居無定所，成日的在外飄，一點保障都沒有。你看看誰跟你一樣?！?/br>
    顧宛想起陸照影陪在岳老太太身邊時老太太滿足的神情，又想了想自己父母臉上抹不去的失落，心口如壓巨石。

    顧爸爸看得開，勸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嘛，在外看看也好。再說了，泯杰很不錯，公司肯定能做起來，只要嫏嬛自己有能力，不存在沒有保障?！?/br>
    顧爸爸是昀城大學的教授，顧宛和紀泯杰上大學的時候都上過她爸的課，紀泯杰在學校表現得十分出色，他爸很欣賞紀泯杰。

    “什么保障？人不成人，家不成家，寄回來的那點錢叫保障？誰稀罕！我們家欠她那點錢了嗎？她要是能向人家隔壁葉臻那樣，外頭跑歸跑，現在孩子都有了，我也就不說她了?！?/br>
    呃，在她母上心里，她連葉臻這個倒斗的離婚婦女都比不上了。

    顧mama一眼看出了顧宛的心思，加重了一句：“葉臻都有孩子了！你呢，我看上的陸照影看不上你，出去這么多年，你爸喜歡的那個紀泯杰也看不上你，你……你自己算算你什么年紀了，還當自己……你說說……”

    顧mama氣得胸口疼。

    顧宛十分不喜歡聽她母上說這樣的話，雖然知道每次回來一定會聽到。小的時候，教她自尊自愛，尊人愛人的是她母上，現在像貶低廢品般數落她的依然是她母上。

    顧爸爸聽到顧mama一句“算算年紀”，也不說話了。

    在梧桐街這種地方，顧宛芳齡已近27還沒有結婚，不，還沒有談戀愛，已經是一件非常不妥當的事情，甚至可以說，再耽擱些時間，連說媒的人都不上門了。

    話說到這個份上，餐桌上的氛圍已經是非常沉重，顧宛看著眼前的美味，也不敢再動筷子，只是坐著不動。

    其實這樣的情形已經不知道有過多少次了，上學時每一次考到第二名，每一次老師向她mama反應一點她在學校不同尋常的風吹草動，每一次她做了一點點逾矩的事情，偷了一點點懶，家里便是這樣的氛圍，讓人一分一秒只覺得如世紀般難熬。以至于她離家后很多年但凡做噩夢必有的場景，就是這樣讓人喘不過氣的死寂和隨時將會到來的一聲失望至極的嘆息。

    許久許久，顧mama終于將筷子擱回碗上，煩悶之下她沒有注意動作，發出了本不應發出的清脆聲響，劃破了這種寂靜，接著便是那一聲失望的長嘆：“你自己說，你到底想要怎么樣，就這樣在外面飄到死嗎？”

    “媽，我覺得這種事不應該急的，也急不來，等緣分到的時候……”

    “你少跟我學外面那一套?！鳖檓ama生氣：“等緣分？你等了多久了？你的緣分是死都不會來了。你辭了工作，回昀城來，工作我給你找，人我給你介紹，你該成家了。不然人家問起來我這張臉真是沒地方擱。你要別人怎么說，說我養了一個嫁不出去的閨女？”

    顧宛聽見那句“你的緣分是死也不會來了”，突然就有些心碎，她的緣分來過，只是轉瞬即逝，像有些人，曇花一現，至死怕也不能再相見。

    顧宛突然就覺得很累，她也推開自己的飯碗，淡淡道：“媽，到底你是為了我，還是為了你的面子呢？”

    顧mama沒想到她說出這番話來，瞪著眼睛看著她，張了張嘴，竟然不知道該怎么發出聲音。

    “我吃好了，先去洗澡。你們吃好的話，碗放這，我一會來收拾?！?/br>
    顧宛把她母上教的“飯后不能立即洗澡”的養生規矩拋之腦后，快步走到浴室，關上了門，這時候門外才響起她mama的聲音，帶著忘卻形象地尖利，夾雜著她爸爸低低地勸阻，隔著門依然鉆進她的耳朵。

    “你讓我別說？這些話是我想說嗎，我能不說嗎？我是她媽啊，我不管她誰管？”

    “她說我為了面子，我還不知道她的意思？她就是還記著當年的事情，她拿自己跟我賭這口氣。我自己的女兒居然恨我，她作踐自己來恨我……”

    花灑的水澆下，將周圍的一切都模糊，顧宛卻仿佛看見一張臉來。

    陸照影身材挺拔，堅實有力，卻缺了三分倜儻風流，紀泯杰笑起來溫潤清和，卻少了一份深邃玩味。

    她見過許許多多的人，但總覺得他們的每一處都欠缺了一點東西，終究不能長成她心底的那副模樣。

    可有著那副模樣的人呢，那個她筆下無數男主角的原型，能夠讓她的女主角金手指大開去追尋幸福的人呢，其實多年前就與她再也沒有關系。

    顧宛的手指按在冰冷的瓷磚上，就著水氣，一筆一筆，突然寫出一句話來：“別后不知君遠近……”

    那是她最喜歡的一首宋詞，她曾經說與他聽過，只是，那時的他便不喜歡這些東西，現在只怕更是記不得了。

    別后不知君遠近，觸目凄涼多少悶。漸行漸遠漸無書，水闊魚沉何處問。

    夜深風竹敲秋韻，萬葉千聲皆是恨。故欹單枕夢中尋，夢又不成燈又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