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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空最有權力的人、最刁滑的政客、最淵博的學問家,林偵忽然覺得這一屋子的書都不足夠壓住他的心慌。 時間立刻緊迫起來。幸而他是醫科生,長篇大論地讀書一直就是他的強項。古人的書連標點都沒有,分明是爛熟于心的文章依舊讀起來吃力。好在林偵曾有一年學習中醫的經歷,跟隨一位老先生啃過不少晦澀的古醫書,此刻看豎版繁體字才不至于頭暈眼花。 夜以繼日,越補越覺得自己古文知識匱乏,一篇文章寫下來,八股的套路都把握不好。而更嚴峻的是行為舉止問題,這才是林偵熬夜的原因,要把讀來的書放進自己的言行里,絕不是背幾篇文章就可以了事的。 除此之外,還有七皇子的人際關系。這位冷宮中的王子一朝走出去,不認得朝中大臣、表現冷漠都可以解釋為不想與他們沾染的謹慎,可他的同族兄弟姐妹、宮中的一眾娘娘們,他卻不能以冷漠的軟禁臉來搪塞。小太監劉捻兒倒十分樂意跟他說,可林偵卻不敢問得太細,以免隔墻有耳。 好在他有芽芽。 芽芽身在浣衣司,短短的時間竟然與一位曾在乾清宮當差的小太監成了患難之交。而且對一個只有十四歲、從未進過內宮的小宮女,什么話從她口中問出來都不會引人生疑。那名叫王九的小太監也是真心對芽芽好,雖然口很緊,沒有把后宮要害說出來,卻是講故事一樣把各位王子公主的情況都細細講給她聽。 有了這樣具體的信息,林偵至少有信心在見到他的兄弟姐妹時不會認錯。 第一次考驗,就是十一月初六的千秋節。林偵現在都不確定自己能不能赴考,一切都是未知數…… 又是熬了個通宵,林偵的臉上卻絲毫不見疲憊之色,乏盡的燈燭映在眼中,一點點紅絲,十分光亮。惡補之下,很多書都似通開了門道,讀起來也少去晦澀,甚至還能像讀現代文一樣可以從中揣摩出通常之外的意思。譬如,正是那句著名的“rou食者鄙,未能遠謀”的出處,對當權富貴者的鄙視可謂誅心。而今細細研讀,危難時刻,魯莊公與大臣們能意識到自己的無能,真正低下身段從“小信”到“忠之屬”取信百姓,讓一介平民發揮才干、領兵破敵,封建君主的氣量也著實難能可貴。 一篇文章做下來,林偵覺得自己的筆、筆下的古文第一次寫出了他想表達的意思。 嘶!林偵正是奮筆疾書,只覺腳下一陣刺痛,低頭看,炭盆烤得近,把棉鞋燒出個洞。 “哎呀,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劉捻兒驚慌失措地撲過來,一副要用自己的身子擋住烈焰焚燒的架勢。都是他為了讓主子暖和些,不停地往跟前兒挪炭盆,這一下主子受了傷,大太監們要知道,打死他都是輕的! 看劉捻兒臉都嚇白了,林偵笑笑,輕輕用腳尖挑挑破洞,“你還愣著做什么?去拿鞋襪啊?!?/br> “哎!” 劉捻兒趕緊去取了來,抱起林偵的腳褪下鞋襪小心地吹吹,見那腳趾果然沒傷著,劉捻兒的心這才落了地,又麻利地給他換新的。林偵想搭手,是萬不能夠,也只好隨他去。 劉捻兒見主子還是從前那么隨和,他這才適宜,趁便離得近又悄聲道,“主子,昨兒夜里我見著兩位公公在那兒寫冊子?!?/br> “哦?!眲⒛韮嚎谥械摹皟晌还笔俏餍≡褐械墓苁绿O張福和劉興,這一句說出來后面顯然還有話,林偵一面翻著手中的書,一面聽著。 “張公公說主子最近讀書倒勤,該記下給萬歲爺瞧瞧;劉公公嘆了口氣,說萬歲爺早就不看這邊的折子了?!?/br> 林偵的手指停頓了一下,抬起頭,輕輕吁了口氣。他每天的起居行為太監們都會記在一個冊子上,據說是要上交宗人府的。日常流水賬一樣的記錄,說“萬歲爺早就不看”,那也就是說之前“萬歲爺”還是會看?是在看什么?看這逆子有沒有好好反省還是……在關心他?林偵之前探得,七皇子是在二公主亦沁和親蒙古不久后就被軟禁的,不知為什么,他忽然隱隱感覺這父子反目也許與這件事有些關聯…… “回主子,三公主駕到!” 林偵正自思忖,一個太監進來回稟。這一聲,不但林偵心里一驚,連那太監的聲音都在抖。西小院破天荒第一次有了訪客! 終于來了!料定的結果真的出現時,林偵竟然按不住自己的心跳,起身就往外迎去。剛剛走了兩步,突然定住。冷靜!七皇子是個冷宮幽禁近三年的人,第一次傳信出去已屬不易,這見面絕不可過于熱絡。 林偵退回房中,又端坐在書案旁,蘸蘸筆,屏氣凝神。 不一會兒,雪地上傳來悉悉索索的腳步聲,簾子打起,就著雪冷,一股淡淡的馨香。 林偵抬起頭…… 眼前的女子,并未如想象中那般華貴逼人。一身銀絲暗花大袖裙,肩披云霞帔;發挽頂中,珠翠環髻,兩只花釵銜行云流水,垂在肩側;丹鳳輕挑,脂粉薄透,一個面若婉月、行若靜水的女子。這就是七皇子一母同胞的親jiejie:三公主亦洛。 四目相對,林偵的眼中十分復雜。而亦洛,只這一眼,越過了多少歲月,淚光早已盈入。 林偵慢慢站起身。 三年未見,當初那郁郁寡歡的少年竟是長成如此挺拔,面上脫去了兒時的蒼白與柔軟,雙目幽深,棱角剛毅,眉宇間透著一股從未有過的英氣;這一方窄小幽怨之處沒有束住他的翅膀,倒像將將翱翔歸來的雛鷹,若非還似兒時那般總是輕輕鎖著眉,她幾乎就要不敢認他…… 熱切的話語已是涌在了喉中,亦洛強自鎮定,按下心潮,“你見我,有何事?” 沒有稱呼,沒有寒暄,冷冷一句,一別千里。如果不是她根本無法掩飾的情緒,林偵幾乎就要相信這位jiejie也早已拋棄了他。 “請?!?/br> 應他輕聲一個字,亦洛抬步走進房中,落座桌旁。身后跟來的侍女十分有眼色地將房中侍立之人都帶了出去,輕輕掩了門。 房中復靜如初,除了書香、墨香,只有香爐的白霧冉冉流動…… 林偵走到近前,親手斟茶,略猶豫了一下,捧到亦洛面前,“jiejie……” 幾乎就是一瞬間,亦洛眼中已經冷去的淚滑了下來,那么清淡,那么凄然…… 這淚仿佛破冰的春水,林偵的心里忽地涌上一種異樣的感覺,不知是七皇子,還是他自己,對眼前女子竟是有了難以言明的一絲觸動…… “楨兒……” 這一聲喚,把她之前的屏持全部卸下,柔軟的淚聲如母親般溫暖,林偵輕輕搖搖頭,“臣弟已近及冠之齡,jiejie還如此喚我……” 他說了這么多個字,男人的聲音,低沉,柔緩,再不是從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