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地爬上了那被她視為砧板的石床。

    他用洗完刀具后的水沖洗了一下石面，此刻的石板陰冷而濡濕。那些細小的污穢的水流順著石緣往下淌，而她的臉頰旁按從大到小的順序擺放著同樣陰冷而濡濕的刀具。

    她終于可以更加清晰地看清楚他的容貌。

    他有半張清雋的臉。

    是的，半張。

    另一半臉被一道劃過眉骨和面皮的傷痕所破壞。

    這道傷曾經一定很深，所以在愈合后才會將他右半邊臉整個地拉扯得微微變形。

    她感覺到他有些僵硬，就將目光重新注入他的雙眸。

    他的雙眼好像帶著陰影的黃寶石。

    當他來到她身側挑選刀具的時候，她微微地仰起了脖頸。

    她平躺在石砧上，秀麗的黑發微微黏著潮濕的石板，仰頭的姿勢讓她露出了白皙而纖細的頸項。

    他選擇了砍刀，看來他是想要把她一次性地處理掉。

    就像她偷懶的時候常常做的——把買來的排骨全部剁好，用料酒和姜蒜腌一會，然后在沸水中去掉白沫，立刻速凍……以后需要的時候隨時拿一點出來煮著吃就好。

    這樣處理過的rou類雖然干凈而沒有異味，但同樣也失去了鮮美之口感，rou質變得粉而硬，只有湯水中還可能帶點美味，排骨本身倒是味同嚼蠟了。

    他的手形狀漂亮，只是指腹略微粗糙。

    他垂著眼眸，將她脖頸上的黑發一縷一縷地挑到一邊，而她只是用漆黑的眼睛凝望著他。她看到他的唇哆嗦了幾下，似乎是想要說些什么，但不知為何，卻沒有說出口。

    「很快的，不會太疼的……」

    他想要這么對她說，但是偶然滑過他指腹的肌膚像是柔軟的火焰讓他害怕被燙到般縮回了手。

    他回想起她坐在陽臺的圍欄上晃著腿的樣子，當有人試圖窺視她的美麗，她總會轉過身去，將腿收回陽臺，然后呢，突然地向后彎腰，嚇得路人哇哇直叫。她的黑發垂掛下來，像是擺放在陽臺上的藤本月季。她就靜靜地凝望著驚慌的路人，然后緩緩地勾起一抹微笑。

    又或者她躺在雨中的木椅上，頭發垂落到生長在路邊草地上的白色雛菊上，為一些無從知曉的事而流淚。

    他回想起她輕巧的舞步，和在舞伴的手中顯得格外纖細的腰肢；也回想起她勾住一個青年，踮起腳尖，在他的唇上落下柔軟而帶點粘性的吻。然后她就像一只貓一樣跳下臺階，回眸一笑，繼而消失得不見影蹤。

    ……

    看到她會讓他產生饑餓的感覺。

    他的嗓子變得干渴，他的腹部變得空虛……

    無數次，當他從有關于她的夢中醒來，他都能感覺到一陣焦灼的胃部痙攣。就好像童年時代，父親懲罰他禁食，那些溪水和樹葉都無法緩解的焦灼。

    他有些著迷地看著她白皙的脖頸……

    *

    盡管她的雙手和雙腳都被鎖鏈鎖住，盡管她脆弱的沒有鎧甲的脖頸暴露在堅硬的刀刃之下……盡管她就像是一尾躺在砧板上的白色的魚，她依然不覺得有什么值得恐懼。

    因為舉著屠刀并不能使一個脆弱的人變得強大。

    是的，脆弱。

    她總是這樣——十分敏銳地嗅到他人靈魂中的漏洞。

    一個完整的靈魂就好像一個雞蛋，但是大多數人的靈魂都有著裂縫。

    “……你切菜之前都不會洗去菜葉上的泥點嗎？”當他正轉動刀柄調整角度的時候，她終于開口了——聲調顯得十分柔緩，好像有點漫不經心的調侃，“把魚切成段的時候也不刮魚鱗的吧？”

    “什……”

    他并不習慣開口說話，對于她突如其來的質問，顯得有些呆愣。

    但是她意有所指，他很快明白過來——

    他應該先把她洗干凈，或者先用小刀割掉她的衣服。

    但是他心里有點拒絕，他不知道為什么。

    也許是因為他沒有那個習慣？他并不是個性♂變態，或者說他對性♂愛尚且一知半解，只能從一些小人書中模糊地了解一二，所以他從沒想過宰割女性的裸♂體。

    “這種事情……”之后可以做。

    但是她沒有給他解釋的機會，而只是繼續道：

    “……這讓我感覺自己不像是一塊新鮮的人rou，而只是一堆應該被拍扁的魚鰾，你知道嗎？”

    她的指責讓他有點難堪，就好像一塊高級牛排用帶點嘲諷的尖細嗓音質問道：

    “你把我當做了什么rou？！你以為我是流動攤販賣的幾塊錢一斤的死豬rou嗎？還是路邊攤上用老鼠rou假冒的一塊錢一串的羊rou串？！我可是良種rou牛身上的牛腰rou??！你知道什么叫做牛腰rou嗎？！就是一頭牛身上只有五六磅的那種rou?。?！”

    她的目光掃視過他手中的砍刀——雖然她面無表情，但總讓人懷疑她心有嘲諷：

    “……你知道用切過rou的菜刀去切一顆青棗后，青棗會變味嗎？刀具上的金屬與rou臭味，在它原本清美的味道的襯托下，會顯得格外引人作嘔?！?/br>
    真的嗎？他有一瞬間想要去聞聞他的砍刀是不是真的有股怪味，而這種怪味會損傷她的味道。他縮了縮肩膀，他的心中油然而生一種歉意。因為他從來不是將“食人”與“吃飯”簡單的等同。

    “吃飯”僅僅是提供身體所必須的能量，而“食人”在這個基礎上多了一份精神上的交流。

    是的，交流。

    肌膚的香氣、血rou的口感、肌rou的嚼勁、體脂的比率……是隱藏在味蕾中的語言。

    那對豐滿的乳♂房曾流出過充滿愛意的乳汁，嬰兒香嫩的小嘴曾在上面啜吸；那只帶點奶香味的小耳朵曾聆聽過mama哄人入睡的溫柔的搖籃曲；那對盲人的眼睛仍舊保留著對色彩的回憶……

    品嘗著他人的故事，

    用舌尖去了解他們的生活……

    仿佛他與他們是親密的友人。

    用骯臟的刀具破壞他們本身的味道？他從沒想過做出這么無禮的舉動，就好像他不是真誠地想要了解他們，而只是那種竊取歡樂的狐朋狗友。

    可是她的指責還在繼續：

    “一個甜美的果實，如果被隨意地扔在地上，沾了泥土上的排泄物，那么即使擦洗得再干凈，果實也依然是那個味道，總歸是叫人倒胃口，不是嗎？可是你一點也不在乎這一點，這讓我不禁懷疑你是否是個茹毛飲血的原始人?！?/br>
    “也許你并不在意這一點——我是個肥胖的老女人也好，還是年輕的健康女人也好，對你言都沒有區別。反正到頭來都是嘴里的一塊爛rou，經過消化系統后變成污穢物回歸于泥土，是嗎？所以你如此隨意地輕賤我，將我像是腐爛的果實一般丟棄在這個散發著腐敗臭味以及有著蛆蟲干癟的尸體的地下垃圾場?！?/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