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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出院子。 她帶人散步還提刀,刀刃亮白,又新磨過,不知道的,大概以為她帶他出來正法。 昌東想笑,抬頭看,陽光正好,一樣云天,其實也分不出什么關內關外。 走了沒多久,看到孔央的那座小墳包,昌東走過去,撿了些石塊,在墳周圍綴一圈,可惜的是這里草木貧瘠,想送朵花都辦不到。 葉流西想把眼冢的事告訴他,話到嘴邊改了主意,覺得睡完覺再提不遲,她自己找了處矮墻,盤腿坐上去等他,低頭拿刀刃刮擦墻皮,黃土夯的墻,又風化多年,刀刃一擦就是黃灰簌簌。 這也是在刮沙塵暴,刮給蟲蟻的。 玩得正興起,身體籠進一片影子里,是昌東過來叫她:“走吧?!?/br> 她不抬頭,只抬手:“扶一把?!?/br> 昌東扶住她手,覺得她手腕纖細,真是稍微用力就能拗折了。 兩人繞著村子走了一圈,誰也沒說話,昌東偶爾低頭看兩人的影子,有時離得遠,有時離得近,有一次,他落后了些,葉流西走到他斜前,影子若即若離,交疊在一起,像是溫柔輕擁。 昌東愣了一下,覺得日光凌厲,堪透一切,讓人好不自在,他叫住葉流西說:“回去吧?!?/br> —— 葉流西送他進到地窖,光熱還沒滲進來,里頭有些陰涼。 候著他躺下,葉流西提醒他珍惜眼前:“昌東,我對你的額外照顧,就到這里了。你睡醒之后,可別想著自己還會有優待?!?/br> 原來過去幾天已經是優待。 能獨處一隅、餐飯有繼、取食隨意、不被打擾不被追問,的確已經是莫大優待,他是成年人,不需要別人在耳邊嘮叨“逝者已矣生者堅強”,這道理,讀過書的人,都一說一籮筐。 昌東說:“這話你應該等我睡醒了再講,現在就說,我受了刺激,會睡不好的?!?/br> 他閉上眼睛,把帽檐壓下,聽到她離開的細碎步聲,忽然想起第一次見她。 那天,不知道小何怎么售的票,她第一次進戲場,買了票卻沒座位,昌東在幕布后看到,有點擔心,怕她計較。 她卻完全無所謂,抱著胳膊倚著墻,墻上掛滿各色皮影,都是歷朝歷代的戲里人,幕布后的光透打出去,整面墻寫滿悲歡興亡,光轉影踱,她是最漫不經心的看戲人,卻比幕布上鬧鬧嘈嘈的一切更耐人尋味。 …… 昌東做了個夢,夢見長得看不到盡頭的沙漠公路,沙流如霧,孔央穿著緋紅色的長裙,在沙流里越走越遠,而他坐在越野車頂,一路目送。 愿你從此安寧,再無俗事驚擾。 丁州很疼他這個外甥,臨死時握著他的手說:“昌東,把這事忘掉吧,忘掉了,一身輕松,才好重新開始?!?/br> 昌東說:“忘不掉……不過你放心吧?!?/br> 怎么會忘掉呢?就像不會忘掉丁州這個舅舅,不會忘掉初學皮影的笨拙,不會忘掉昏昏欲睡的中學課堂上,同桌暗搓搓塞過來一張性感的女模照片時,他的心跳如鼓和臉頰火燙。 人的一生是萬里山河,來往無數客,有人給山河添色,有人使日月無光,有人改他江流,有人塑他梁骨,大限到時,不過是立在山巔,江河回望。 孔央是濃重一抹色,他從來沒打算忘掉,就像心里始終有一隅地,種黑色山茶。 這又怎么樣呢,誰能真正一身輕松?嬰兒呱呱落地,還得學說話走路,人長肩膀,是要負重,長腿腳,是要前行。 他可以停,但不會癱。 —— 這一覺睡了很久,一個白天過去,又搭一個長夜,醒得也出奇困難,像有無數手腳勾腿抱腰,不讓他起身。 直到身周有絮絮聲響,昌東才強迫自己睜眼:做不了第一個,也不能做最后一個。 他在鋪位上坐了會醒神,然后低頭疊蓋毯,疊到中途,突然心里一動。 抬眼去看,果然是葉流西醒了,目光從他溜到蓋毯,又溜回他。 昌東故作鎮定,把蓋毯疊好,放到距離她足夠遠:“醒了?” “嗯?!?/br> “我先上去了,看看做什么吃的?!?/br> 他起身往通道處走,走到出口,到底是忍不住,回過頭看。 葉流西趴在鋪上,以手支頤,像是算準了他會回頭,專等這一刻——她伸手捻住蓋毯一角,往上一提。 蓋毯的角昂然翹起,像人腦袋上沒有梳順、壓伏不了、倔強的一撮毛。 昌東頭皮發麻。 他說服自己:“凌亂美?!?/br> —— 在荒村停了幾天,也是時候該走了,吃早飯的時候,葉流西把老簽他們打發走,說了下市集的情況。 大家都同意往市集走:在那能找到更多的人、套到更多的話,也最可能打聽到怎么出這扇“門”。 而且相比出去,丁柳對繼續待著的興趣更大:關內人如果真的有很多舊東西的話,也別舊它上千年了,光解放前的東西,就挺有收藏價值的。 她興致勃勃:“沒準咱們能常來呢,以新換舊唄,絕對不吃虧,轉手出去,鐵定賺翻了。我干爹開場子、酒樓、棋牌室,那還得算房租人工,比起這個,差遠了?!?/br> 沒找到硬貨,帶回去一樁買賣,也是件長臉的事,不虛此行。 肥唐眼睛都亮了:“沒錯啊,到時候大家合作,我有渠道,能出手,西安哈密,各開一個公司,見者有份,悶聲發財,怎么樣?” 葉流西冷眼看肥唐:“挺興奮啊,不怕妖魔鬼怪了是吧?” 肥唐不吭聲了,過了會嘟嘟嚷嚷:“那這世道,還不就是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頂多下次來,帶幾個道士唄?!?/br> …… 飯后,昌東開始著手復車,高深幫著上車胎,丁柳和肥唐跑來跑去地往回搬器件,肥唐本來想讓老簽他們幫忙的,丁柳不讓,理由是:萬一他們使壞,給我們藏個螺絲什么的呢? 肥唐默默記住了,覺得到處都是生存的知識點。 昌東身下墊了張地墊,鉆進車底扳扳弄弄,葉流西坐在車邊,手邊都是起子、扳手、手錘、鉗子,昌東在底下要什么,她就遞什么,遞出來什么,她就接什么。 順便把眼冢的事和自己的猜測說了。 說完了,半天沒聽到回應,她趴下身去看。 昌東躺在那里,膝蓋半屈,一只手握住鉗子的把手,好一會兒才低聲說:“事情是比較蹊蹺?!?/br> 葉流西嘆了口氣,覺得該把話題岔開,她爬進車底,問他:“差不多該修好了吧……” 忽然咦了一聲,瞪大眼睛看車底,像看到另一個世界。 她自己開車,也修過車,每次車出問題,最煩鉆到車底搗鼓,覺得視線逼仄,枯燥壓抑,味兒還難聞。 昌東的車底盤升得很高,視線里就能括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