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岱有些好笑又無語：“你看到的相片上的我多大了？”

    “四五歲？七八歲？”她回想道。

    “哦，”男人語氣聽不出喜怒：“七八歲還穿開襠褲。你想看什么？”

    女人桌下的膝蓋狠狠撞了他一下, 眼神示意他收斂些。

    她有些心虛地掃了眼旁邊，沒人注意到她們這里，沈綏也認真在吃飯。

    松了口氣。

    楚岱似笑非笑看她。

    顧卿卿別開眼，氣鼓鼓吃飯。

    吃完飯，顧卿卿去付錢，楚岱抱著小團子在門口等她，沈綏帶著小年年在街上玩。

    有推著自行車路過的工人看到小家伙可愛，停下來，彎腰笑著問：“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呀？”

    “楚……楚黏黏?！毙〖一镆槐菊浀?。

    “哦，楚年年？”他從兜里摸出兩顆水果糖：“這個給年年?！?/br>
    看著他掌心的兩顆水果糖，小家伙歪頭想了一會兒，扯開毛衣旁邊的兜兜給他看：“有~黏黏有糖糖！”

    工人看到他兜里這一口袋大白兔奶糖，不好意思撓撓頭：“啊，那就算啦?！?/br>
    一大一小東一言西一語聊了會兒，工人想到自己休五天假，媳婦兒孩子還在家里等著自己呢，和小家伙告別。

    等那人踩著自行車消失在街尾的時候，沈綏才收回目光。

    “怎么了？”見他出神，走過來的男人隨意問，順手拉開車門。

    “沒事，好像有些眼熟?！蹦泻⒄f。

    “嗯？”楚岱下意識往街尾望去，已經不見人影了，“是小時候見過嗎？很可能是同村的?！?/br>
    “不記得了?！鄙蚪棑u頭。

    他常年隨他娘住在外婆家，他爹犧牲后沒多久奶奶也去了，他娘在娘家的挑撥下和小姑子關系不好，再也沒回去過。

    對老家村里的人印象也很模糊。

    “哦，沒事，如果是同村的，說不定回去也能遇見?！?/br>
    顧卿卿結完帳，手里還有一張國營飯店給的條子，隨手揣兜里，她還是和兩個兒子坐后面。

    吃飽了就打瞌睡，家里的搖籃被也帶過來了，兩個小家伙并排睡在后面也能睡得下，而且擠在一起很暖和。

    把被角都掖嚴實，顧卿卿腦袋抵著車窗玻璃，也有些打瞌睡。

    往前面開了一會兒，顧卿卿拿錢給男人讓他和沈綏下去買香燭，等他們提著東西上了車，她說：“還要去百貨大樓買瓶酒，祭拜完我們晚上就住鎮上招待所，明天再帶阿綏去村里看看，下午回軍區?！?/br>
    村里肯定是沒地方給他們住的，沈綏家里可以說已經沒有人了，除了一個早就沒有聯系的姑姑。

    “好?！蹦腥税l動車子，對沈綏說：“正好去百貨大樓看看你有沒有要買的文具用品，需要鋼筆嗎？”

    “家里有?！彼f的是那支楚淵送給他的英雄牌鋼筆。

    “再買一只吧，備著，你平時練字需要?！?/br>
    “好，謝謝姐夫?！鄙蚪椧矝]拒絕。

    楚岱只是笑著搖了搖頭。

    到了百貨大樓，這里是綏寧市區最繁華的地段，百貨大樓也足足有五層，楚岱停車，扭頭問她：“下去嗎？”

    “你們去吧，我在車上看著兩個小家伙，你看看有沒有副食品商店，再買些水果?！彼纱喟焉砩蠋У腻X票都給男人。

    “好?！?/br>
    楚岱領著沈綏下了車，去了百貨大樓。

    顧卿卿被兩個睡得香的小家伙感染，也靠著車窗打哈欠。

    問了下售貨員，鉛筆鋼筆紙箱這些在百貨大樓二層的二門市，他又和小舅子上了樓。

    沈綏雖然是綏寧人，卻是第一次來綏寧的百貨大樓，本來心里對綏寧有些抵觸，來了以后卻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楚岱看出他的心思，攬著他走向門市部：“在哪里長大的心里就會記掛著哪里，以后每年我們都會陪你回來看看，你現在不是海上漂著的孤島了沈綏，你有了歸屬?！?/br>
    “以后不管到哪都不要怕，家里人始終在你身后，沒有人會遺棄你?！?/br>
    不知道是因為少年抽條還是喝牛奶的緣故，最近沈綏竄得很快，已經到了男人肩膀那兒，他只要稍微仰頭，就能看到男人瘦削流暢的下顎線。

    過了許久，他說：“姐夫，我都知道的?！?/br>
    楚岱揉了揉他的頭，帶他去買了兩只鋼筆，一支英雄一支永生，五塊錢一支。

    依稀記得他小時候買鋼筆只要三塊錢。

    “要本子嗎？”男人隨手拿起一個薄本問。

    “不用，家里有?！币娔腥瞬恍?，沈綏無奈道：“真的有，在島上你給我買的那些還沒寫完，還有秦老師給了我不少本子?！?/br>
    “行，那就不買了，去買酒。旁邊有副食品商店，順便給你阿姐買點吃的?！?/br>
    在僑匯專柜看到有茅臺和竹葉青，各自來了一瓶。走之前瞥見有玩具，還是給兩個小家伙一人買了只黃色的小鴨子，捏一下就會叫。

    兩人出了百貨大樓就往旁邊的副食品商店走，楚岱稱了點蘋果橘子梨，兩個小家伙愛吃芒果也拿了幾個。

    想到什么，他問：“你爹抽煙嗎？”

    沈綏想了想，點頭。

    “你好，同志，再幫我拿包大前門和一盒火柴?！?/br>
    “大前門三毛五，火柴兩分，有煙票和火柴票嗎？”售貨員問。

    “有?！背穯柹蚪?，“想吃點什么，你去選選?！?/br>
    沈綏走到貨架前，想到阿姐愛吃紅棗糕和綠豆糕，一樣拿了一包，又拿了袋鹽津棗和橄欖。

    “夠了？”男人挑眉問。

    沈綏點頭，隨即問：“姐夫，你帶糖了嗎？”

    “你阿姐帶了?！睕]想到這小家伙還會掛記他，楚岱嘖了一聲，接過他手里的東西放到柜臺，一起結賬。

    兩個人提著一大袋東西上車，拉開車門發現顧卿卿已經睡著了。

    把東西都放副駕駛下面，楚岱手指豎在唇邊，示意男孩動作小一點。

    沈綏會意，連關車門都是輕輕一帶。

    楚岱繞過車頭，上了車緩緩啟動車子，車輛平穩行駛在街道上。

    過了半個小時，就需要沈綏指路了。

    這里分叉口很多，旁邊有豎生產隊的木牌，需要沈綏辨認。

    “哪個？”他問。

    “七星生產隊?！鄙蚪椕虼降?。

    楚岱能感覺到他的緊繃，對他說：“我兜里有糖，幫我拿兩顆?！?/br>
    沈綏探手在他呢子外套摸了兩下，拿出兩顆糖，剝開遞到他嘴邊。

    “謝謝?！背芬乱活w，“剩下那顆獎勵你的，前提是你沒帶錯路?！?/br>
    沈綏也吃了顆大白兔奶糖，甜絲絲的味道壓下他心底的緊張和恐慌，他順著姐夫的話：“帶錯了你揍我一頓?！?/br>
    說著，還補充道：“我不會還手的?！?/br>
    楚岱哼笑，白皙修長的手指握著方向盤，因為清瘦，指骨突兀，手背青筋浮現。

    男人懶懶道：“我倒是想揍，怕你阿姐心疼?！?/br>
    “算了?！?/br>
    順著牌子又走了四十分鐘，終于看到村口，現在差不多三點了。

    生產隊的人還沒有收工，田里地間到處有揮舞著鋤頭鎬子勞作的人。

    車停了，顧卿卿也醒了。

    沈綏看著這記憶中熟悉又陌生的地方，有些恍然。

    兩個小團子自己晃著兩條小短腿要下車，手扒著座位，腳離地還差半個身高。

    男人看不過眼，直接拎了下來。

    小年年到處跑來跑去，嘴里還招呼著沈綏過去：“啾啾~”

    見他不動，小家伙跑到他旁邊，扯他衣袖。

    “啾啾！”小年年生氣了，“黏黏~啾啾！”

    “年年叫舅舅？”沈綏回神，彎腰抱起他：“不好意思，舅舅沒聽到?！?/br>
    小年年眨眨眼，然后搖搖頭，意思是不怪他。

    顧卿卿有些擔心他這狀態，挽著男人的胳膊，問：“阿綏沒事吧？”

    “近鄉情怯，可能想到以前一些事了，這個心結沒解開，會一直折磨他?！背妨嘀鴸|西，對小團團說：“楚驚鴻，阿爹騰不開手抱你，你跟著舅舅走?！?/br>
    “啾啾~”小團子聽懂了，屁顛屁顛地跑過去去牽小舅舅的手。

    沈綏右手抱一個，左手牽一個，掌心傳來小團子溫熱的觸感，心緒稍微平復了些。

    后面那片青山就是他爹埋骨之處，走到一半小團子走不動了，顧卿卿從男人手里接過一個袋子，楚岱單手抱起小家伙，左手提著酒。

    現在天氣好，本來的泥濘路被曬得梆硬，山上經常有人來砍柴，有一條小道直接通上去，沒什么雜草。

    楚岱和沈綏身體素質都很好，走得輕輕松松，顧卿卿到后面有些走不動了，拽著男人抱孩子的胳膊，才挪上去。

    男人還不忘調侃她：“以前在兵團搭大棚上躥下跳的精力呢？”

    “生完孩子，虛了?！彼垡膊徽?。

    “怪我，回去就給你好好補補?！蹦腥说托?，意味不明。

    顧卿卿在他胳膊上擰了一下，男人吃痛，裝作松手。懷里的小家伙顛了一下，小屁股又穩穩落在他胳膊上。

    “好玩~阿爹~玩！”小團子眼睛笑成一輪彎月牙兒，見牙不見眼，小手不停拍著，銀鈴兒清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