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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根發芽。在他心目中,每一步都是要由他武松親自完成,才算盡了自己的責任。 而現在,一個得力幫手不請自來,把他的報仇計劃順利地向前推進了好幾步。該謝謝她嗎? 潘小園敏銳地察覺到了他這一點搖擺不定的心思,嘆口氣,說:“武二哥,你非要跟我涇渭分明,分那么清楚么?你既然肯把你的全部身家交給我管,難道我就不能效仿嗎?只要能換你開心,我就算花錢花成窮光蛋,我也樂意——用不著你管?!?/br> 最后這句話,概括起來四個字:千金買笑。自從這個成語橫空出世,由一個女人說給一個男人聽,恐怕是從古到今頭一遭。偏偏她說得還一本正經,仿佛這是她應該應分。只有說到句尾的時候,終于覺得是不是有損他尊嚴的嫌疑,于是故作蠻橫地加上一句“用不著你管”,體貼地給這個宣言罩上一個任性的帽子。 武松被這句不倫不類的表白弄得八分窘迫,想回頭嘲一句,看她認認真真的神色,又不忍了。他是梁山上一號人物,多少小弟排著隊奉承巴結他,說出的話也都一個賽一個的rou麻,他心里早就免疫??伤灰粯?,就算是在先前的任何逆境里,就算是讓現實打擊得以淚洗面,也沒見她放下底線去向任何人阿諛諂媚,甚至敢不服輸的跟人叫板。方才溝渠里那個英姿颯爽、不向惡勢力低頭的“潘老板”,不就是她本色出演么? 而面對他武松的時候,“潘老板”成了款語溫言的小婦人,愿意看他臉色,愿意沒羞沒臊的跟他表白——不止一次了——他是不是也該知足了? 他心里感動,暫時忘了倆人過去吵的那么多架,跟她笑一笑:“那也不行。咱們兩個總得有一個是會理財的,否則不出多久,就得天天往那兒跑?!?/br> 說著手一指,對面熱鬧的小巷子里,黃旗子挑出一個“解”字來?!敖鈳臁笔墙狈窖?,意思就是當鋪。 潘小園順著他的手一瞧,忍不住撲哧一笑,又馬上如臨大敵,捂住嘴,輕聲叫道:“合昌解庫!” 就是風門那貨郎說的西門慶的地址! 武松眼一霎,隨著走近幾步,也看清了那解庫上的招牌。 跟她對望一眼:“這里不是潘樓街吧?” 路邊抓個人一問,人家回:“這兒是馬行街,官人沒看到街角那牌坊?” 潘小園默然無語??磥砦鏖T慶不僅在東京成功開了當鋪,而且還開出分號來了! 那“解庫”門面很小,往里瞄一眼,只看到兩個皂衫角帶的伙計,懶洋洋的坐著等生意。沒什么異常情況。 倒還不至于上去直接問你家老板是誰。潘小園默默記住這里的地址,向那路人問出了潘樓街的方向,跟武松一頭扎過去,“史家瓠羹”和“棗王家磁器”之間,果然看到了另一間大號的“合昌解庫”——便是她向風門重金買來的地址。 武松站在茶肆拐角,遠遠的將那門面看了一眼,神色中帶上了復雜的憂慮。 若是個尋常茶鋪酒店的老板,大可以按江湖套路來,進去先一通找茬,摔瓶子摔碗,順帶揍幾個打雜的,必定會有人屁滾尿流的去報信。再踢翻些名貴的器物,再矜持的老板都得現身了。 但眼下條件不太允許。東京城到處是公人,開封府的歇山頂遠遠的rou眼可見,轉角半里地的破神龕上就貼著他的通緝像,雖然氣魄和風姿繪得慘不忍睹,濃眉大眼倒是神韻十足。恨死那個畫像的了。 況且,萬一這店已經和西門慶沒關系,一通打砸下來,未免不好收場。 他忽然轉過頭,低聲道:“潘老板,借你……” 潘小園也在用心琢磨著對策。不等他說完,便笑嘻嘻從頭上拔下根金點翠甲蟲釵兒,塞他手里:“送你了。是我下山之后,在鎮子上隨便買的。不心疼?!?/br> 武松深深朝她看一眼,感激地笑一笑。他的笑千金買不來,卻能用一次心有靈犀換來。 潘小園在茶肆里要了個座頭,點了壺雜珍果香草茶,慢慢喝著,目光隨著武松,看他拿著那釵兒,排了會子隊,進去和當鋪伙計交涉一番,似乎又爭辯幾句,最后釵兒遞過去,讓那伙計左看右看,稱稱重量,最后寫了張紙,包了包錢,讓他拎出來了。 武松過了街,茶肆里坐下。潘小園問他:“如何?” 他搖搖頭:“老板說是姓夏。掌柜的姓劉?!?/br> 一邊說,一邊展開張當票,上面明明白白的簽著掌柜的名字。 潘小園一看,樂了:“二哥你有本事,當了五成的原價呢?!?/br> 武松笑了,不理她打岔,接著說:“不過聽他們口氣,這當鋪后面也是有金主投資的。但據說只是交接鋪面生意的時候露面過一次,此后就沒現身過?!?/br> “誰?” “伙計們都不知道,也沒人見過。只知道是個販藥材起家的大戶?!?/br> 潘小園抬起頭。西門慶不就是販藥材起家的大戶么! 武松的眼睛格外明亮,端起茶盞,一口喝光,低聲說:“先回去吧?!?/br> 話里是撤退的意思,但語氣已經帶上了勝利的凱歌。 潘小園明白他的意思:“慢慢來,不打草驚蛇。等我在東京開出門面來,再找機會跟他們接觸。他們是當鋪,總要和旁人有錢財上的來往?!?/br> 既然是“股東”,那么此店的“店長”定然和他是有些瓜葛的。倘若她此時能憑空變出一車金子,宣布要收購這個當鋪,那么幕后的“股東”自然會急急現身;但眼下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也只能慢慢尋找機會。 武松輕輕擺手,“你不要獨自冒險。正月十三日,我去和岳飛接頭。見到周老先生之后,須回梁山復命。然后我便向宋大哥請假,再來東京,把這事一了百了?!?/br> 潘小園心里卷過一陣鮮花燦爛。他還要再來! 趕緊點頭:“到那時,暗樁建起來,我給你安排個安全的落腳去處?!?/br> 武松微微一笑,把那當票收起來,長身而起,順手從剛當得的一把零錢里抓出十幾文,撂在桌上,算是茶錢。 潘小園微微笑道:“謝武老板請?!?/br> 武松輕輕白她一眼。寒酸到家了,請客用的是當她釵子的錢。 好在話已經說開,錢財上休分你我,他也就心安理得。 快步離開,果然沒到午飯時分,就來到了約定的“久住王員外家”。剛轉過街口,過了牌坊底下,遠遠的就瞧見街上圍了一大圈人,喧嘩的、比劃的、起哄紛爭的,好好的一個客店,竟開出勾欄瓦子的風格來了。 潘小園一驚,第一反應是:難道燕青那一隊人,暴露身份,被公差發現了不成! 趕緊拽拽武松,趕過去一看,放了些心。圍觀的群眾大多是在竊竊細語,哄哄嚷嚷的叫道:“打得好!”“欺負人還有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