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閱讀253
是土煙,一個比一個有勁,一個比一個嗆嗓子。他們似乎在顯擺自己,也可能是為半夜提神。 陸陸續續有人來,食堂內鬧鬧哄哄一片。 直到在昏暗燈光下,注意到干部們紅腫的眼眶,以及凝重的神情,才將聲音一點一點放小。 環顧四周,基本沒有缺席,張隊長腳一跺,眼一瞎,鼻一皺,嘴一咧,脖子一伸,掙扎兩下,終于把半碗灰糊糊強吞下去。 暫且不說味道如何,里頭的谷秕子最難下咽,喝完后,牙床上扎的滿是小毛刺,在晃晃悠悠燈火照射下,倒像是變成什么怪獸。 瞅著大家不解的目光,清了清嗓子,張隊長厲聲道:“看到沒有,這是糠麩玉米芯棒熬成的稀飯,是大隊規定的糧食。這比山外鎮上村里的過年大餐,好一百倍!” “我妹夫聽說舊皮革也能吃。他跟我妹過年用皮綆、皮繩剁成一段段,在水里泡,再擱鍋里反復煮。吃的時候,難聞的硝味和堿味,讓人惡心想吐、還能吃壞肚子,比這差一千倍一萬倍!” 會議一開始,張隊長頂著滿嘴的毛刺,給村人們狠狠敲一棒子。然后才開始一點一點講訴山外情況。 山外的村鎮過的日子,比村里的牲口還不如;過年是什么,能有吃的就是過年;什么爛蘿卜、爛地瓜、谷殼、棉籽等等,得多餓,人才會覺得它們是世間美味。 村民們開始抹眼淚。 “鎮上多數居民,吃了上頓沒下頓,有的甚至靠出賣棉衣、棉被、棉鞋等換幾個錢,到國營飯店排隊挨雜菜湯?!?/br> “據鎮上居民說,縣城居民缺柴碳比缺糧嚴重得多,為了燒飯做飯取暖,把木桶、門檻、床板、木桌、板凳全劈開,當柴燒?!?/br> “對于村民,有提前私藏點糧食的,就靠這些湊合,啥都沒的,有的投親靠友,有的各奔東西?!?/br> “赤腳大夫那里,全是一波又一波的病人,全都是吃壞肚子的,拉不出粑粑的滋味你們知道不?拉出來都是石頭!渾身紅腫發炎,一碰就是血,這樣子也要活下去……” 其他村,有長輩這么囑咐家人: 要是把孩子送人,能送熟人最好,將來要是不死,還能做親戚。要是真的要餓死,寧肯先餓死孩子,再餓死父母。 為什么? 孩子太小。 父母一死,剩下孩子也就跟著死,沒爹沒娘的孩子,根本熬不下去。 各有各的難處,壓得村人們喘不過氣來。 泥瓦匠說的沒錯,對比起來,碧山村的生活,有rou有菜有糧有碳有棉,雖數量有限,但也簡直像天堂。 …… 有人家開始擔心在外兒女,出嫁女則擔心自己的老父母與兄弟姐妹們,心里扒拉扒拉算計著什么。 這一夜恐怕引起的家庭矛盾不小。 然而,張隊長還是要宣布: “村里不管誰家來親戚,都給張彩云母女與文景深父子一樣,不能多占本隊的一粒米、半顆紅薯,自家親戚,自家商量著處理!” 此話一出,有一位年輕人當場念叨張隊長‘心狠,這是要把人往死路上逼!’。引得一片叫好。 男女老少里,都有不少人附和‘都是村民的親戚,借個紅薯救濟一下,有啥?’,不是說吃飽,只要不餓死就好??! 黃老爺子上前一步,長嘆一聲道: “張彩云五個大姑子五家人,吃死娘家多少人!村里幾百口人,幾百上千個三姑六婆八大舅,一人半塊紅薯,半個月庫里全光,我們地里可沒有爛紅薯爛蘿卜,你們莫非也想喝西北風?” 親戚親近遠疏,交由村人們自己決定,愿不愿意省一口飯菜、割一塊rou,給親人們吃。自己的才能更懂得心疼。 真要是把親戚親友全部領回家,單說三代近親內,最多可能是村南面的范家,他們是外頭搬進村的,恐怕外村親戚超過六十口人。 這時代講究多生多福,還有布票類補助! 真正涉及自己與家人的口糧,多數村人們頓時不敢吱聲。 少數熱血沸騰的年輕小伙子們,憤憤不平,心有大愛?嘀咕著拯救窮人,被父母拎著耳朵訓斥。 “除去過年這兩天,咱們村人同樣吃不飽,你們救濟人可以,用自己買的存糧救。不要把他人的救命糧吃光!” 張隊長繼續黑臉下重藥: “大家可能忙著過年,沒注意地里,明天你們可以去看看?!?/br> “按道理,村里麥地五月份左右開始收糧,如今兩月份還幾乎是空殼;二月種春紅薯洋芋,再瞅瞅這下雪的天氣……明年各地交糧比例上升?!?/br> 張隊長的意思很明白,今年小麥收成肯定不好,其他還沒下種,一切未知,交糧信息卻已經出來。也就是說,弄得不好,別說救人,他們村恐怕自救都來不及! 涉及自家口糧,村人們崩不住臉皮,一個個焦急起來,議論紛紛。 許久后,張隊長才做最后總結。 “開春后,按照大隊規定,米糠、谷秕子、玉米芯子、蘿卜纓子、白菜疙瘩、野菜,凡是能下咽的,都必須曬干,保存在庫里,屬于‘糧食’,今晚大家伙兒喝半碗宵夜,提前感受一下,就可以走人?!?/br> “今夜打擾你們,主要今日是走親戚的日子,昨天又大年初一,凌晨開會,是想提醒一下村里幾十戶人家,讓你們多思考一下,再做決定?!?/br> “祝大家新年快樂,我同樣希望碧山村越過越好!” 一排排碗被堆放在一起,葉mama將鍋里的‘糧食’,一一盛放到碗里,沒人得到的量都不多。 此刻,村人們端著碗的心情,與剛開始迥然不同,不安悲傷焦慮害怕等,各種消極復雜情緒。 他們捏著鼻子一口吞下,最多的是苦味,夾雜著青草味,惡心反胃不說,里頭還有很多小毛刺。當下有人互相拔出那些‘煮不爛’的毛刺,疼得‘兮兮兮’。 村人們惦記著地里糧食,去確認過后,在地坎上,或大哭或默默流淚。 當眾人收拾好心傷,準備回家時—— 不得不說,張隊長等小干部們,太過高估自己與村民們的腸胃。 半夜里,除去極少部分年輕力壯、消化能力強的莊稼漢,大家紛紛起床往茅房里跑,各家各戶的茅房前竟排起長隊。 有的忍不住,直接去小樹林、溪水溝挖坑解決。解決后,回家路上,沒能走幾步又回去蹲著。 反復多次,大老爺們見面,都不覺得尷尬,打招呼一同坐在小樹林邊,一邊說著地里收成、自家親戚,時不時去樹林深處雪地里,刨坑蹲一會兒,或吐一會兒。 等肚子排干凈后,一個個村民摸著舒坦低嘆一句,他們一開始走路還有點打擺子(晃晃悠悠),必須相互扶著,又過一會兒,漸漸變得穩當,才慢慢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