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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氏又道:“素梅,如果我真的……活不下來,你別把我送回顧家去?!?/br> 素梅嚇都嚇死了:“奶奶您別胡思亂想?!?/br> 顧氏反倒笑了,朝她眨眨眼,道:“你懂得我心思的,也別進了……”也別進章家的墳:“你悄悄的……” 她湊近素梅耳邊:“一把火把我燒了吧?!?/br> “都說人死了無知無覺,我不怕疼,我也不在乎留不留全尸,我就想能夠離開這一畝三分地,風一吹,水一漂,哪里寬敞我去哪兒,多自由自在?!?/br> 素梅伏榻大哭。這是對自由有多深的執念???連死了都不愿意埋進地里,生怕那厚重黑暗的棺材阻擋了陽光照進來?這是對章家有多失望???連身后的名聲都不顧了,也不愿意葬進章家祖墳? 顧氏又囑咐她:“你們的身后事,我也管不了,你們自己好好的,我那兒還有些首飾,你們幾個分了吧,就說是我說的,感念你們服侍得盡心,拿幾樣算是留個念想?!?/br> 她喘息一會兒,又想起來什么:“還有這孩子……” 素梅也顧不得主仆尊卑有別了,捂著她的嘴不許她說:“奶奶,您有這股勁兒,還是留著待會生產吧,奴婢求您了,您別說這種話,一切都會好的,總能過去的?!?/br> 顧氏卻仿佛把一輩子的沉穩都用光了,她現在特別的任性,她哼了幾哼又道:“你讓我說吧,不然我死也不能瞑目。孩子,要是好好的,你就幫我看著點兒,要是你們無能為力,那就……算了?!?/br> 她那么疼愛孩子的一個人,對這個孩子也不知盼了多久,可此刻卻說出來放棄的話。死亡是個神秘之極卻又令人恐怖之極的話題,誰也不知道死亡是什么滋味,可又都知道,人一旦死了,就什么都沒有了。 沒有誰像顧氏這會兒如此深刻的明白,死亡大概是真的臨近了。 穩婆驚叫道:“唉呀,奶奶都見紅了,可宮口還沒開全呢,再這樣下去,怕是,怕是性命不保了?!?/br> 第329章 、激將 送上第二更。 聰哥兒聽得忍無可忍,抬腳就去推門。門是沒鎖的,他稍一用力門就開了。 素梅等人都圍在顧氏跟前哭成了淚人,兩個穩婆早見慣了生離死別,袖手木然的站在一邊。 這種情形她們也很無耐,誰不想順順當當的接生啊,到時主家得人,她們得銀,皆大歡喜的事??稍绞歉毁F人家的奶奶和太太越是不好侍候,只因平日里嬌生慣養,養得胎兒太大,母體太虛,又各個貪生怕死,痛才開始,就呼天搶地,等到宮口開全,正經要用勁的時候,早虛脫了。 耽誤的時間長,可不就產婦受罪,嬰兒也難保嘛。 她們說再多,也沒人肯聽,經過得太多,到最后也都麻木了。除了聽天命,再沒別的辦法。 因此聰哥兒毫無阻礙,徑直進了產房,他一把揪住一個穩婆,聲色俱厲的道:“閉住你的嘴,立刻想辦法救人?!?/br> 穩婆被揪得一個踉蹌,聽聲音是個男孩子,也沒當回事,一回頭看眼前站著個眉清目秀的男孩,雙目通紅,眼神兇狠,和要吃人似的,還是嚇了一跳,也摸不清這孩子和榻上的產婦是什么關系,苦惱的道:“非是老奴草菅人命,坐視生死,實是這位奶奶自己嚇唬自己,頭胎產程長,這離生還早著呢,可她自己這要死要活的鬧……”她們也沒辦法不是? 聰哥兒是聰明人,一聽就明白了,他道:“那也是你們沒把話說清楚的緣故,這樣,你把要注意的事先和她們說說?!?/br> 他一指素梅等人。 穩婆一聽也是這個理,她們勸不聽,由這位奶奶身邊的丫鬟勸,總會有點兒效果。 聰哥兒又一蒙臉,哇一聲哭出來,直撲到了顧氏榻邊。 顧氏純粹是被自己嚇得,越想越覺得自己存活無望,索性把遺言都交待了,更是一想到必死無移,人就更絕望。 素梅等人被拽走,聰哥兒這一哭,她嚇一跳的同時也嚇得清醒了些,問聰哥兒:“你這孩子,好端端的哭什么?” 聰哥兒伏在榻邊,頭都不抬的道:“我害怕?!?/br> 顧氏心有戚戚,卻也無可奈何,道:“你是做兄長的……” “那您呢?”聰哥兒反問。 顧氏一陣傷心,她也不想,可萬一老天不開眼,非要索她的命,她還能和天爭不成? 聰哥兒卻冷笑一聲,道:“你們都一樣自私,生而不養?!?/br> 顧氏一怔,想要反駁,可把章賢、自己、胡氏都想了一遍,發現沒一個能做駁斥聰哥兒證據的。 她嘆口氣,道:“聰哥兒,這話不是這么說,你姨娘也不想……” 聰哥兒粗暴的打斷她的話道:“提她做什么,現在說您呢,好歹姨娘還生下了我們兄弟倆?!?/br> 顧氏臉通紅,她被個半大孩子給鄙視了。想她一向以長輩自居,如今顏面無存,簡直是惱羞成怒。 聰哥兒目光咄咄,如黑寶石一般亮的眸子滿是冷光。 顧氏眼神一縮。 聰哥兒又冷笑道:“世態炎涼,您看得清楚,沒娘的孩子會如何,不用想看也能看得到,您要是想證明您是因為愛他才懷了他,就別用行動證明相反的意思?!?/br> 聰哥兒說完就走了。 顧氏滿面通紅,簡直沒法說一個字。人都走了,她可跟誰說去?可她這么大個人,被個不如自己的孩子,且名義上是自己兒子的孩子給教訓了,她簡直要氣死了。他算老幾?他有什么資格教訓自己?他這么沒規矩簡直就是不孝,他…… 可他說得都是對的。 正這會兒,有個年輕的婦人進門,遲疑了一會兒,上前給顧氏行禮。顧氏認得她是聰哥兒身邊的奶娘,正詫異她的來意,她膽怯的上前,服侍著顧氏坐起來,端過放到一邊的雞湯面,道:“三奶奶,吃了飯有了力氣,才能順順當當的生下小少爺……” 她雖膽小,斷斷續續的倒也把話說全了,都是她當初生孩子時的情形。 顧氏聽住了,后知后覺得明白,這是得了聰哥兒授意,來給自己“授課”的。 可她又不能不承認,這門課是她所欠缺的,并且是當下必不可少的。 有時候是無知者無畏,可有時候也正是因為無知才更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