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基本的人情世故，譚睿沒法推脫，只能暗暗希望不要在病房里遇見何妍。

    然而，根據“墨菲定律”，越是害怕發生的事情越會發生——同伴推開病房門的瞬間，他就看到了坐在床頭的她。

    對其他人而言，何妍是何國華的女兒，是病人的親屬，他們禮貌地問候她、寬慰她，把帶來的花和營養品遞到她手中。譚睿站在后面，想躲開她的目光，又忍不住想要去看她。

    何妍瘦了。

    他第一次覺得后悔：如果那天他沒有提出分手，如果劉敏的電話來得更早一些……也許此刻他還能陪在她的身邊，給她一點支持和安慰。

    直到他在公司里聽說何國華在體檢中查出癌癥，他才知道何妍離開前那句話是什么意思——他奪去的可能是她和父親最后的相處時光。

    幸好事情還沒到最壞的地步，他想，等她父親漸漸康復，她也能有新的生活。長痛不如短痛，就此離開，或許對她反而更好。

    可是看著幾乎瘦了一圈的何妍，他卻后悔了。

    為了不打擾病人休息，大家只略略坐了一會兒便提出告辭。譚睿幾乎沒說話，何妍送他們到走廊上時，他終于沒有忍住，回頭道：“何妍你……你自己也注意身體，別太累了?！?/br>
    她微微一怔，隨即淺淺地笑了：“謝謝師兄，我知道，沒事的?！?/br>
    周圍的同事都看著他們，兩人神色如常，仿佛只是在說著最普通的客套話。

    可是譚睿留意到，何妍頸上的紅繩、腕上的鐲子，都不見了。

    “他們走了？”

    何妍轉回病房，父親靠坐在床頭，正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嗯?！彼卮饝艘宦?，“爸你要不要再睡會兒？或者躺下看看電視也行?！?/br>
    “成天這么躺著，沒病也悶出毛病來了?！焙螄A皺起眉頭看看窗外，“天氣還挺好的，你陪我出去走走吧?！?/br>
    此時正是夏末，暑熱尚未完全退去，天空已顯出一點屬于秋日的湛藍顏色。住院樓下有高大的喬木，蟬鳴聲伴隨她一整個夏天。

    “也好?！焙五纹さ匾恍?，“一會兒mama就要來了，讓她找不著咱們?！彼f著就要去推輪椅，何國華忙出言阻止：“哎呀，走幾步不要緊的……”

    何妍迅速走到床邊，彎下腰，雙手扶在膝蓋上，做出一副兇巴巴的模樣：“不行！不坐輪椅不準出門！”

    何國華被女兒夸張的表情唬得一愣，隨即露出一個苦笑：“好好好，聽你的……”他慢慢地坐起身，何妍忙體貼地扶住父親的手臂。

    “你……”

    “什么？”感覺到父親欲言又止，何妍忍不住問了出來。

    何國華猶豫片刻，問道：“你平時……會幫譚睿推輪椅嗎？”

    她沒料到父親會想起這件事，一時愕然，反應過來倒是笑得狡黠：“爸你是不是覺得我推輪椅的技術很高？那是因為……嗯，因為我本來就很聰明?！?/br>
    她敏銳地避開了那個名字。何國華和劉敏都不知道何妍到底是為什么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轉彎要跟譚睿分手，一直想從女兒嘴里套出話來，結果……

    何妍推著父親坐電梯下樓，到了一片濃密的樹蔭下，溫度剛好，偶爾吹來一陣小風。她伸了個懶腰，原地轉了一圈，念叨著等爸爸出院了要去做瑜伽云云。

    “你這次提前退休，正好可以和媽出去旅游……我也不想上班了！”她孩子氣地發著牢sao，“今年的假都沒了，明年寒假我和你們一起，咱們全家去海南過春節好不好？”

    何國華笑道：“還沒到秋天，你就把寒假給安排了？唔……也好，我們都沒去過海南，那邊應該會比北方暖和多了?！?/br>
    父女倆閑聊了一會兒，何妍見父親臉上有些倦意，便陪父親回去休息。一進病房門，正遇見拎著飯盒的劉敏。

    “媽！我們回來啦。今天做了什么？”

    “我還說呢，進來找不見人?！眲⒚艋剡^頭看著女兒，“你們下樓去了？”

    “嗯嗯?！焙五贿叴饝贿吔舆^飯盒打開，“哇，有排骨！”

    “燉了一上午呢，特別入味?！眲⒚粜Φ?，“我吃過了，你趕緊回家吧，鍋里還有，別跟你爸搶了。我在這兒陪著?！彼纯此闹?，“上午是……你爸單位的人來過了？這么多東西，你也拿回去點吧?！?/br>
    何妍點點頭，順手拿起兩個禮盒，何國華忙道：“不是還有昨天老家親戚來帶的東西？讓你媽幫你拿點，直接都放在你車上好了?！?/br>
    劉敏注意到，丈夫說話時對她使了個眼色。

    母女二人出了住院樓，往停車場走去，劉敏故作不經意地問：“上午來的人多嗎？”

    何妍聳聳肩膀：“四五個吧？反正爸都決定提前退休了，還關心這個干嘛?！?/br>
    “我隨便問問，你想到哪兒去了?！眲⒚粢贿?，“不過你爸一退，跟著人事變動，好幾個人能升職呢?！?/br>
    何妍莫名心里一跳，側過頭看看劉敏，感覺母親的眼光頗有深意：“你想……說誰？”

    “呃……”做母親的忽而有些心虛，“是這樣，前兩天你不在的時候，我跟你爸又商量了下……你看，你的事也拖了這么長時間了，要是你還覺得非他不可，跟他能過得下去，那，那就讓他來家里坐坐吧?！?/br>
    何妍怔住了。

    “其實你們在四川玩的時候，你爸就說過，看你們倆那么好，不如就這樣了。但是我不太愿意，就怕將來你吃虧受罪?！眲⒚魢@了口氣，“不過在醫院里呆了兩個月，媽也想開了——你爸病得巧，正好在暑假，你還能幫襯我。隔壁床兩個兒子都在國外，全靠她老伴；咱們對門那個病房，不是夫妻倆還在吵嘴？人這一輩子啊，父母會老，孩子會長大，會有自己的生活，能跟你一起走的，就是你給自己選的那個伴兒。你相中他，他也相中你，以后才能過到一塊兒去。隨隨便便找個人，不能共患難的?！?/br>
    太晚了。

    何妍想，要是這些話早來幾個月，她和他說不定都會高興得發瘋。

    可是現在，太晚了。

    他曾經是她的生活里很重要很重要的一部分，然而這兩個多月來，她幫著母親安排父親住院、手術，沒日沒夜地陪床，在醫院和家之間來回奔波……她幾乎忘記了和他在一起時，是什么感覺。

    在那個初夏的早晨，他以異常決絕的姿態推開了她。

    從此他們再無干系。

    “mama……你們是不是以為我和譚睿吵架了？”何妍平靜地開口，“我們是真的分手了，真的?！?/br>
    劉敏有些驚訝：“哦？”

    “他的確對我很好……但是，”她抿了抿嘴，“媽你不是一直嫌譚睿身體不好嗎，其實跟他過真挺麻煩的。他不會換燈泡，不會掛窗簾，這些都算了，他家料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