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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道長而猙獰的傷疤,平平看去,雖然可怖,更多的卻是倉皇與狼狽。 顧真怎么也沒有想到他以為的勁敵顧拾竟是如此落魄的模樣,聯系來龍去脈,大約是父母之死對他的打擊太大,如此一想,熟悉的得意感終于回到了顧真的身上。 “賢侄你可算出現了,朕找了你許久?!鳖櫿嫘ζ饋?,吩咐左右扶他下車,“不過朕來長安之前,就聽聞賢侄相貌出眾,一表人才,倒真沒想到短短數月之間,賢侄就成了這樣?!?/br> 他一口一個賢侄,毫不羞愧地將自己那算不清楚的輩分壓在了顧拾的頭上,顧拾卻也只是笑了一笑,“皇叔說笑了,罪臣潦倒至今,還談何儀表?!?/br> 見他這一笑,顧真怔了一下,當即邁步走上臺階。玉堂殿中的亂象只來得及稍微收拾了一下,兩具尸體仍靠墻放著,他看了一眼,又收回了邁入殿中的腳步,皺眉道:“只可惜賢侄來晚一步,不然就能與家人團聚了?!?/br> “能見到陛下英姿,便不算晚?!鳖櫴拔⑽⒁恍?。 顧真疑惑地回過頭來,看向這個比自己只小了兩歲的“賢侄”,上下左右仔細地打量了一番,除了收放自如的諂媚之外,竟找不到他身上一點悲傷的痕跡。他在心中暗暗奇怪,這個人,竟真是沒有心肝的?父母慘死當前,他卻只是害怕自己被新帝加害,忙不迭地跑出來表忠,而對著父母的尸首一點動容都沒有? 他再次看向了袁琴。 袁琴那張寡淡的臉上依舊沒有表情,但向他微微欠了欠身,示意自己有話要說。顧真頓了頓,復轉身往回走,“既然如此,玉堂殿已收拾好了,賢侄就暫且住在這里吧。今日的事,朕也始料未及……李直!” 李直連忙應聲而出。 “找找那個……那個什么官,”顧真拿手指胡亂點了點,“給剡侯夫妻兩個,以藩王之禮,厚葬!” 李直倒也機靈:“是,奴婢這就去找宗正?!?/br> 顧真看了顧拾一眼,后者卻再次跪拜叩頭:“罪臣叩謝陛下!罪臣萬死,天幸陛下垂憐,開此洪恩……” 顧真忽然覺得索然無味了,擺了擺手,便徑自登車離去?!叭バ业?,朕有事要議?!?/br> “罪臣恭送陛下?!鳖櫴奥氐?。 帝輦來時轔轔,去時轔轔,軋在掃凈了積冰的青石道路上,在陰云密布的天空下滑出道道水痕。幾名侍衛從顧拾身邊擦了過去,將那兩具尸體從殿中抬了出來,而他仍舊沒有抬頭去看。 手指摳進了冰涼而泥濘的青磚縫隙里,忽而喀喇一聲,指甲斷裂,細細的血絲滲進了泥土里。 “……安樂公?”有人猶疑地喚他。 他抬起身子,見是一個眉眼俏麗的宮女,正擔憂地看著他,“陛下已經走了,您不必再跪著了?!?/br> 他低下頭,扶著自己的膝蓋,一點點吃力地站了起來。那宮女想來攙扶,被他不動聲色地避開了。 “多謝?!痹捯怀隹?,才發覺沙啞得可怕。他將五指握緊,攥進了手心。 “奴婢原是玉堂殿里伺候的,方才中貴人說,我們還要留在這里繼續伺候安樂公?!鳖櫴皰吡怂谎?,她的臉上立時騰起紅暈,卻仍大著膽子道,“奴婢名叫石蘭,大家都叫我蘭兒?!?/br> 這么說來,她也是剛才跪在他的父母身后,看著他的父母慘死的人之一了?顧拾轉身往殿中走,淡淡地、似有些疲倦地道:“我不會給你們添麻煩的?!?/br> *** 宣室殿中,沉香裊裊,一君一臣對面而坐。 顧真顯然是坐不住的樣子,傾身著急地道:“袁先生你說,顧拾這葫蘆里賣的到底是什么藥?” 袁琴淡淡地道:“臣不知道?!?/br> 顧真被噎?。骸安恢??你說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袁琴道:“陛下還記不記得,當初為何要將安樂公逼出來?” 顧真一愣,“……是為了利用他……轄制顧氏舊人?!?/br> “陛下記得就好?!痹冱c了點頭。 顧真又一愣,“你是說……”忽然腦子轉了個彎,好似想明白了,“你是說他想做什么根本不重要,朕只需按自己的想法辦就可以了?” “陛下近來,對顧氏舊人太過嚴酷了些?!痹賲s另起了一個話頭,“國號自然是不能改,只是一下子殺人過多,難免朝中生怨?!?/br> 這話顧真顯然并不愛聽:“那群頑固的老頭子,殺便殺了,你又來勸朕作甚?!?/br> “是啊,殺都殺了。臣當時以為不妥,如今才發現陛下高瞻遠矚?!?/br> 這一頂高帽戴得顧真頗是舒服,雖然他沒有聽懂:“你是說?” 袁琴道:“陛下先下痛手殺了一批頑固派,而后安樂公便乖乖地出來對陛下表忠,陛下只需順著他的意思給點甜頭,天下懷念顧氏的舊人,難道還不都望風響應?帝王之術,殺伐獎懲,陛下運用得如此純熟,臣可以居閑矣?!?/br> 顧真聽了,默然良久,而后緊繃的身子終于放松下來,往憑幾上一靠,“不錯,就這么辦。不過這人遲早該殺,待朝野內外都處理干凈了,朕就去泰山封禪,拿他祭旗?!?/br> “陛下英明?!?/br> 顧真歪著腦袋看著他,“不過袁先生,這世上當真有見了親人尸首還不流淚的人嗎?” 袁琴想了想,道:“陛下可記得前靖清河獻王的故事?” “是那個當過太子、又被廢了的清河獻王?” “不錯?!痹冱c點頭,“清河獻王不是嫡出,但是長子,被孝端皇帝立為太子,卻受皇后構陷而被廢,他的母親也被皇后害死。清河獻王終其一生都不敢在人前提起他的母親,對皇后和當時的太子、后來的孝誠皇帝永遠戰戰兢兢,謹慎謙卑?!?/br> 顧真嘆了口氣,“聽起來很可憐。不過,他雖然面上如此,心里對皇后想必是懷恨的吧?” “這不重要?!痹倨狡降氐?,“他懷恨與否,從結果來看,根本就不重要?!?/br> 顧真怔了一怔。 “有時候,恐懼會壓倒一切?!痹倏聪蛩?,“陛下,您要相信,安樂公,他怕您,怕到在親人尸首面前,連流淚都來不及,就向您山呼萬歲了?!?/br> *** 大竑文初元年十二月,安樂公顧拾向新帝顧真上陳情表,顧真將其宣頒天下,朝野震動。原本因為改國號而有所遲疑的顧氏舊族,感到大勢難以逆轉,皆紛紛向新帝表忠。 在這袞袞世相之中,卻有一個對大竑建國有大功之人,悄無聲息地投出了一份辭表,請求解甲歸田。 那便是驍騎將軍,前南軍校尉,柳岑。 *** “啪”地一聲,辭表被扔在地上。幾名心腹的武將文臣面面相覷,只有袁琴攏著袖子,像個老人一般波瀾不驚。 顧真的表情很不耐煩:“朕入主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