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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著他的眼睛看回去,那是一雙洞若觀火的眼睛,鋒芒全隱含在瞳仁里。 我當然知道那種東西是什么,來自童年的缺乏,一種與實際年齡毫不相符的愁苦、堅硬、漠然,那不是一個正常的少女應該有的樣子。 就是那個葉昭覺,她在我心里頑強地生存下來,這么多年了都不肯離開。 她逼著我咬牙切齒地活在這個世界上,用一種窮兇極惡的姿態來苛責自己,也苛責身邊的其他人。 她從不允許我軟弱,認為軟弱是一種恥辱,她認定了要做成的事情,絕不容許我失敗。她用衣衫襤褸的面目時刻提醒我,你必須努力,豁出性命地努力才有可能讓你獲得那些別人天生就已經擁有的東西。 她手中緊握著一把荊棘,每當我稍稍想要松懈一下的時候,便會對準我貧瘠的背部狠狠地抽下去,每一次,從不遲疑。 她主宰我。 “葉昭覺,你很喜歡錢嗎?”齊唐的聲音很輕。 我忍不住嗤笑一聲:“呵,這是什么狗屁問題?!?/br> 但他沒有轉移話題,只是靜靜地凝視著我,那目光里毫無遲疑,他在等我的回答。 “我爸爸是貨車司機,我小時候很少見到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有兩百多天在外地跑車。我媽是個普通的銷售員。我們全家擠在那種八十年代單位分配的宿舍房子里,從來沒搞過裝修,地板已經磨得露出了水泥的顏色。從小我就最害怕過夏天,因為我們家房子西曬,到了夏天就熱得像個蒸籠。 “我記得念小學的時候,有一天放學我們幾個小姑娘一起回家,不知道為什么談到了父母的工資,其中有個女孩子,她父母都是醫生,她剛說了她mama的工資,我就嚇得說不出話來了,因為那個數字是我父母的工資的總和……那是我第一次意識到,一個小朋友的家和另一個小朋友的家,原來是不一樣的。 “后來我慢慢長大,尤其是和清羽做了朋友之后,我發現人跟人之間、生活跟生活之間的差距比我想象中還要懸殊,還要大。有一次清羽拖著我陪她去逛街,她試了一條橘色的裙子,四百多,她想了一下說,還行,買吧。那件事對我的刺激太大了,比起后來她買el買Prada給我的刺激都大。因為那種漫不經心的態度,那種輕描淡寫的語氣,那種雖然不是特別滿意,但買來隨便穿穿也可以的不以為意……齊唐,不騙你,我真的很嫉妒。 “我很害怕成為我父母那樣的人,捉襟見肘地過日子,碌碌無為地度過一生。我更害怕的是我付出了所有的努力來反抗命運,到頭來,我還是只能成為他們那樣的人,過跟他們一樣的生活。 “我經??慈苏f,名利于我如浮云……講得多好聽啊,我也很想說這句話,但我說不出口,也沒資格說。你問我是不是喜歡錢,當然,我非常非常喜歡,我不覺得承認這一點有什么可恥?!?/br> 其實我也不懂,為什么我會對齊唐說這么多,有些細節我甚至連對簡晨燁都不曾提起過。 或許是因為生病,我心里的那個葉昭覺動了惻隱之心,憐憫我這副虛弱的軀體,準許我暴露自己的軟弱。 也或許是在內心深處,我一直渴望有一個人在我的身邊,聽我講這些毫無意義的廢話,我渴望卸下盔甲,露出真實的面目,哪怕就這么一個下午也好。 大概真的只是這樣而已,而剛剛好這個時候,齊唐在這里。 有多久沒好好睡上一覺了?我說的是那種不帶一點兒負擔的睡眠,像清理垃圾一樣把自己心里淤積的那些焦慮、壓抑、疲倦,統統一掃而光的睡眠。 每天晚上躺在床上都能感覺到身體的極度疲倦,可是潛意識卻總是那么清晰,隨時可以清醒過來,睜開眼睛。 但在這個充滿了藥水氣味的小房間里,混合著這樣多的病菌,還有陌生人呼出的二氧化碳,我卻有種心安理得的放松——天塌下來也不關我的事的那種心安理得。 不知道是因為生病,還是因為……老板在我的旁邊。 我迷迷糊糊快要睡著的時候,聽見一聲快門聲音。 大概是哪個姑娘在拍自己打點滴時可憐兮兮的模樣吧,真幼稚啊,我心里想,可是我連扯扯嘴角笑一下的力氣都沒有,就這么一頭栽進了濃重的困意之中…… 吊完水之后齊唐表示要請我吃飯,我連連搖頭:“飯就不吃了,醫藥費能報銷嗎?” 齊唐怔了怔,笑著點了點頭說:“那我送你回家?!?/br> 在車上時,我打開了陳汀送給我的那個小禮盒。 里面是一枚圓形的胸針,銅質的底盤上嵌著七顆珍珠,有種幽暗的光澤,即使再沒品位的人也看得出這東西有多精巧。 卡片上的字是她親自寫的,不算好看,但工工整整:這是我去日本旅游的時候買的,不是貴重的東西,希望你能喜歡。 齊唐笑著講:“陳汀對你可是另眼相看哪?!?/br> 是,她欣賞我,不然不必這么費周章??墒沁@份欣賞也就只是像炎炎夏日待在全天候的空調房里,隔著玻璃看著外面毒辣的日頭,感嘆一句“天真藍啊”一般。我心里很清楚,這個項目結束了,我和陳汀的關聯也就結束了。 投之以木瓜,報之以瓊瑤,她大概只是不愿意欠我的情。 “蠻好看的,適合配禮服?!饼R唐點評說。 “神經病,我哪兒來的禮服?!蔽野琢怂谎?。 我凝視著這枚胸針。 陳汀說,不是貴重的東西——大概也是站在她自己的立場上來看吧,我想了又想,實在不知道以我現在的生活狀況,要什么時候才可能買一條與之相配的裙子,這注定是一份將會被束之高閣的禮物。 我輕輕地笑了一下,聽起來像是嘆氣,然后啪的一聲合上了盒子。 我對齊唐說:“你看,這就叫明珠暗投?!?/br> 回到家里,簡晨燁不在。 不知道是什么時候開始,我好像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場景,打開門永遠是黑漆漆的一片,我忙,他也忙,我都不太記得上一次我們一起去逛超市是什么時候的事情。 我早已經不會為此生氣,甚至連沮喪都嫌浪費力氣。 打開冰箱,只看見半塊吃剩的火腿和孤零零的一個雞蛋,還有幾棵像我本人一樣病懨懨的上海青,沒得選擇,就像我們的生活一樣乏善可陳。 今天晚上吃什么好呢?這是白富美們經常在社交平臺上提出的疑問。 而葉昭覺的生活準則是,有什么吃什么吧,即使已經吃即食面吃到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