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逐漸加快，最后飛奔出了院門。

    蝦子也隨之終于停止了滾動，然后已經瞎掉的雙眼，早已黑暗一片，意識也逐漸跟著模糊了……最后的神智，他是意識到，看到，曲元仲是去追王惜鳳了。

    曲元仲確實是去追王惜鳳了，并且很快就追到了。王惜鳳并沒有跑遠，只是跑到了外院一處假山后抱膝低聲抽噎著，顫抖著。她可是，聽到了？內院那慘絕人寰的一幕幕？

    曲元仲找見了王惜鳳，明明很想，立即擁她入懷中。他眼下，看不見其他，只能看見王惜鳳。他今天破了殺戒，佛祖再也不會庇佑他了。她的溫柔，可是他最后的解藥？

    其實，他心中也怕，怕自己當真從此成為一個冷心冷情的劊子手。他本也是一心向善，雖有保家衛國志，但有憐憫世人心。試問，如果不是不得已，誰又想，用自己脆弱的凡人身軀，沖鋒陷陣，不是被殺，就是雙手染滿血腥？

    所以，當高僧那一掌劈向自己的胸口。曲元仲有片刻的恍惚。他猶豫了，如果那一日，他就那么成功打出廟門。他便是從此，當真就要走向他爹滿心期望他走上的武將道路。他自己呢？他其實愿意當武將嗎？也許，如果他不是一塊練武的料子，像兄長一般，只成為一個商人，也未嘗不是一條好路……

    醒來后，他當真再用不了內力，他卻是反悔了。他不恨那位高僧，他恨自己，為何有了那片刻的柔弱？佛門武學，本是至剛至陽。他曲元仲佛前苦修了近十載，明明拳腳早已修煉得比鐵石硬。他的心，為何，卻在那不應該的一瞬間動搖了？

    就如同現在，剛剛他殺人、逼著一人自戳雙目、生生嚇死一人的狠勁兒，在看到王惜鳳的瞬間，通紅的雙眼已經恢復了清明。她如斯美好，就仿若他當初最最信奉的佛祖，坐下的那一朵潔白粉嫩的蓮花。佛祖威嚴，凡人不可碰觸。這朵蓮花卻也，美好的，讓他渴望接近，卻又遲疑著，不敢輕易去碰觸。他怕，若是他已經染血的雙手碰觸到這朵純潔的蓮花，便會親手污染了它。

    但是，他顧不上了！現在的他，顧不上別人因為他而沾染了血腥。他最最需要的，是得救。他需要她來救她。只要她救了他這一次，他依然能夠恢復一心向善，從今往后只對她一人好！

    于是，他終于邁出了第一步，向她。

    “??！你別過來！”王惜鳳突然抬頭，滿是淚痕的臉上，一雙驚懼的眼，恐懼地瞪向他。

    第六十九章 一年的造化（十八）

    她怕他！她不愛他！她厭惡了他！她恐懼他的靠近！

    明明她那一個驚恐的眼神，已經讓他明白，他卻……渴望著，又前進了一步。

    “??！你不要過來??！”近乎歇斯底里的尖叫，生生嚇阻了他前進的腳步。

    于是，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便轉身離開了彩梨院。

    他的雙手，他的身上已經沾染了血污，那鮮紅的顏色最是讓她懼怕，并不是他的眼神。因為，他的眼只要對上她，眼里便不可能帶著殺戮，只可能是這世間最最柔情。她卻再看不到他眼底的愛慕，只盯著他身上沾染的血污。

    是啊。他已經臟了，便是再碰觸不得她這朵純凈的蓮了。不怪她。是他自己的抉擇。

    “曲……哥哥……”走出彩梨院大門的瞬間，背后傳來她最后怯生生的一句呼喚。

    曲元仲沒有回頭，但是笑著走了出去。

    蓮，純潔、心善，而又美好。

    她是還太小，心思太過單純，并不通男女情愛。但在那之上，她確確實實愛過他吧？比起他，她更跟佛祖有緣。她的愛，是他在佛前參悟了近十年都參悟不透的世間大愛啊。這種愛，究竟是慈悲？還是憐憫？

    在他眼中，她給過他的，那一次次溫柔，總不會是做作，而是會成為他一生珍藏的美好的回憶。這便，是他和她最好的結局了吧。

    曲元仲走了，就這么滿身血污地回了家。

    曲老爺和曲夫人見到他這般模樣，提前下學回家，不用問，也心中咯噔一下，意識到大事不妙。

    第二天，當那三位公子的家人找上門來，曲元仲早已遠離了梨落城。昨兒連夜，他已經孤身上路，去參軍了。

    幸運的是，那三人也都不是那三家的獨子吧。幸運的是，那三家也都同曲家有生意上的往來，并且是很大一部分買賣要依附曲家的存在。

    曲老爺帶頭向那三家人下跪賠禮道歉，連同曲夫人。唯有曲大公子沒有跪。李秋香有孕在身，并且李家人本也不好冒犯，自是也不用跪。

    那三家人，不得不說，孩子都是跟著父母學起來的，見到曲老爺示弱，便是不依不饒。曲老爺越是自知理虧在先，任由謾罵，那三家人越是得寸進尺。

    王八斗的父母尤是。

    王老爺罵著罵著，第一個談出條件，殺人償命，既然曲元仲已經報效朝廷，命歸了朝廷管，那么，他欠下的債，便要由他的家人來償還。曲老爺和曲夫人兩人加起來剩余的命都比不上他們家王八斗，那便……他們最后要求的是讓曲家人賠錢。

    呵呵！果然！

    曲大公子的眼里頓時閃過了商人精明的算計。成了！

    這時，曲老爺便是道：“這個，恕曲某已經做不了主。曲某老了，昨兒已經將全部買賣交由長子打理。往后曲家，做主的是曲元寶，不再是我曲延貌?！?/br>
    “這么說，曲老，您是不愿賠錢咯？”王老爺嗤笑道。

    曲老爺搖了搖頭，道：“全憑元寶做主，該賠多少?！?/br>
    曲老爺主句話，不是說不賠，而是究竟賠多少，由曲元寶做主。

    王老爺立即看向曲元寶，眼中是那種長輩倚老賣老，首先看輕了晚輩，然后高高在上的教導的目光，語氣道：“元寶啊，你還年輕，這件事……”

    “晚輩做得了主?！鼻獙毚驍嗔送趵蠣?，語氣客氣而又毫不瑟縮地道。

    王老爺一愣，心下頓時亂了陣腳。因為他從曲元寶的眼中看出了，曲元寶不像曲老爺。因為曲元仲犯下的事，曲老爺自愿子債父償，會心軟，就任人拿捏。曲元寶眼里卻全是最頂級的商人，那種精明的算計神色。

    曲元寶趁著王老爺被他這一個自信的眼神擾亂了片刻心神，便是反客為主，大聲道：“王八斗一命，確實是被吾弟——屈元仲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