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

    金靈怔了怔，停了一會兒，道：“明日清晨，我去送你?！?/br>
    聞仲說好，然后背過身，一邊咽著淚，一邊去練武。

    他以為師父會阻止他，會留他，可是讓他沒有想到的是，師父竟然這般容易答應讓他走。

    聞仲越想越心酸，大概在師父也是不喜歡他的吧，畢竟他是個人，不是什么奇珍異獸。

    晚上聞仲一.夜未睡，眼下的烏青更明顯了，一大早，來到金靈門前，站在那等著金靈。

    金靈開門，牽著他的手。

    云端之上，誰也沒有說話。

    清風拂面而過，金靈的衣袖輕輕地掃過聞仲的臉頰，聞仲悄悄抬起頭，看著金靈的表情。

    可金靈那張臉，他什么也看不出來。

    聞仲又低下了頭。

    云霧下面，他看到熱鬧的人群，那些人和他一樣，有著兩只眼睛，兩只耳朵，不是蓬萊島上的他叫不出名字的生物。

    那些便是人了，和他同一個物種，只是他之前沒有見過，陌生的很，下意識地，聞仲小小的手握了一下金靈的手指。

    感覺到他的手指緊了緊，金靈停了下來，半蹲在他面前。

    這個角度，聞仲終于看清楚了金靈的眼睛。

    她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像是浸了水的星光，璀璨又好看。

    那雙好看的眸子這般看著他，好像帶了一分不舍，道：“你真的要走？”

    她眸光微暗，頓了頓，繼續道：“我是第一次教徒弟，沒什么經驗，或許不是一個合格的師父?！?/br>
    聞仲的心一下子便軟了下來，兩夜來的委屈頓時煙消云散，可作為男子漢的驕傲，又讓他不愿意跟金靈說軟話。

    金靈曾教過他，男子漢，是要頂天立地的，氣吞山河的，不能扭捏于方寸之中，兒女情長，那樣只會瞧不起。

    聞仲的臉依舊臭臭的，問：“師父會想徒兒嗎？”

    “會?！?/br>
    金烏從云端探出了頭，耀眼的光芒鋪滿了世間的每一個地方。

    聞仲的小手勾了勾金靈的手指，道：“師父現在是舍不得徒兒嗎？”

    金靈摸了摸聞仲的頭，道：“你太小，我不放心你?！?/br>
    金靈的手指很軟，但沒有人的體溫，略有些涼。

    聞仲不自然地側了側臉，避開了金靈的手指，道：“既然師父舍不得徒兒，那徒兒便勉為其難留下了吧?！?/br>
    他不喜歡金靈摸他的頭，這樣弄得好像他是小孩子一般。

    金靈眉頭微蹙，道：“其實，你不用勉強的?！?/br>
    聞仲的臉一下子垮了下來，甩開金靈的手，退了一步，問：“師父討厭徒兒？”

    金靈搖頭：“不是?！?/br>
    “那師父為什么要趕徒兒走？”

    金靈奇怪道：“不是你自己要走的嗎？”

    聞仲哼了一聲，不再與金靈說話，駕了云，往蓬萊島的方向飛去。

    飛了一會兒，沒有感覺到金靈的氣息，便偷偷用天眼往后面看了一眼，發覺金靈不遠不近地跟在他身后，他眼角漫上了一絲笑，嘴角一點一點翹了起來。

    其實他才不在意旁人對他的看法呢，他在意的一直是師父的看法。

    只要師父不嫌棄他，旁人嫌棄他，又能算什么呢？

    再說了，他可以打到那人不敢再嫌棄他。

    時間悄悄從指縫中溜走，轉眼便過了十年。

    聞仲十五歲了。

    十五歲的他，已經比金靈高出一點了，再不需要抬著頭仰望著金靈了。

    聞仲很喜歡這種感覺。

    十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但也能改變很多東西。

    比如說，聞仲打遍了截教的三代弟子，強硬的拳頭下，三代弟子以他馬首是瞻，再沒有人敢拿凡人說事。

    地位升高以后，想要問個什么消息，也就變得極其容易了。

    只需他開口，便有大把的妖往他身邊湊，把自己聽來的事情竹簍倒豆子一般說給他聽。

    其中便包含了，與金靈有些淵源的元始天尊。

    少年的聞仲已經懂得了如何隱藏自己的脾氣，聽完那些話，也只是眸色深了深，其他并無異常，待回到金靈的院子時，看到金靈正躺在花蔭下閉目養神。

    蓬萊島上終年如春，繁花似錦，常開不敗。

    偶有調皮的花枝從樹枝上垂落下來，絲絲縷縷，將金靈的身影半遮半掩。

    金靈散了發，潑墨一般披在一旁，越發把她的臉襯得如玉一般潔白無瑕。

    驀然間，聞仲便想起了某個小妖無比艷羨地與他說過的話：“您的師父，可是三教第一美人啊?！?/br>
    聞仲當時隨口接了一句：“恩，美?！?/br>
    然后心里卻想，有這般美嗎？

    論溫柔風情不如云霄師叔，論活潑可愛不如龜靈師叔，論細膩體貼更是不如無當師叔，整日里冷冰冰的，話也不多，沒甚趣味，怎么就成了三教第一美人了？

    三教第一美人，應該是嫵媚風情的，又體貼溫柔可愛的，怎么看，怎么跟金靈不搭邊。

    金靈慢慢坐起身，微微側臉，只露著小巧精致的下巴，淡淡道：“回來了?！?/br>
    極致的白與墨玉一般的黑的沖擊下，聞仲突然明白，有一種人，她不需要有什么嫵媚風.流，也不需要溫柔體貼，更不需要討人喜歡，她隨隨意意往那一坐，便是一處風景。

    美到這種程度，有沒有內涵脾氣已經不重要了。

    他以前怎么沒有發現她竟然這般美呢？

    是因為相處太久，已經習慣了？

    聞仲看著金靈纖瘦的背影，莫名的，覺得喉嚨有些干。

    想起與金靈牽連甚廣的元始天尊，聞仲又覺得心里有些煩，他已經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

    聞仲在金靈對面坐下，倒了一杯水，遞給金靈，漫不經心地往她臉上掃了一眼，問道：“徒兒今日在外面聽了些話，有些疑惑，想問師父?！?/br>
    金靈臉上沒甚表情，抿了一口誰，道：“何話？”

    聞仲試探道：“聽聞師父與麒麟崖的那位圣人，中間有些不愉快？”

    他一邊說，一邊用余光打量著金靈。

    金靈眼底有一瞬的迷茫，而后又恢復往日的淡漠，慢慢道：“倒也不是不愉快?！?/br>
    “不過是師伯只收人做徒弟，而我不是罷了?！?/br>
    她說這句話時，臉上沒什么表情，好似在說著旁人的事情一般，若真與元始天尊有些淵源，她的心緒，是做不到這般平靜的。

    聞仲飲茶的動作一頓，偏過頭看著她，道：“只是這樣？”

    金靈點頭，有些疑惑：“你很好奇？”

    聞仲放下茶杯，漫不經心道：“沒有?！?/br>
    師父從來不會騙他，師父說沒有，那便是沒有。

    莫名的，聞仲松了一口氣，雖然他并不知道他為什么會松了一口氣，只是心里隱隱有些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