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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脾氣這么烈。 如果范維屏能讀懂傅云英的心思,他就該明白,她根本不稀罕崔南軒的好臉色。 真的認下崔南軒這個老師,那么在世人眼中傅云這個人定然會被自動劃撥到沈黨一派,不管崔南軒和沈介溪現在是不是起了隔閡,他們利益一致,屬于同一個利益團體。 她寧愿和崔南軒交惡。 可惜她沒法改變傅云章的想法。 傅云章表面上溫和,實則決斷分明,從他平時的口風和他信上寫的和沈黨清流人物相談甚歡的內容來看,他不僅喜歡崔南軒的文章,和崔南軒政見相合,還因為同是湖廣出身的緣故,和沈黨一派更為親近。 雖然他無意涉足官場,而且幫姚文達傳遞消息,看似哪邊都不偏向,但如果真要他選,他應該會選沈黨。 ………… 樓下人聲鼎沸,嘈雜中仍能清晰聽到劊子手磨刀的聲音,一下一下,刺耳尖利,十分滲人。 間壁包廂是空的,傅云英低著頭,邁進門檻。 里屋一陣窸窸窣窣,聽到開門聲,隨從們鉆出藏身的角落,迎上前,“二爺,沒有什么異常?!?/br> 原來這四五個頭戴氈帽、穿圓領中袖罩甲、作隨從裝扮的男人一直躲在角落處,監視酒肆周圍的動靜。 傅云英不由慶幸,幸好剛才那封信是叫花子送的。 霍明錦唔了一聲,示意隨從關上門,“把你聽到的復述一遍?!?/br> 這話顯然是對傅云英說的。 她抬起手,右手手指按住左手袖子,“霍將軍……” 房里瞬時靜了一靜,氣氛陡然變得緊張起來。 周圍的隨從橫眉怒目,雙手握拳,指骨捏得咯咯作響,怒視著她,嘶聲道:“小子!” 她怔了怔,不明白隨從們的怒火從何而來,好端端的,怎么就變臉了? 難道是為了“將軍”兩個字? 屬下們動怒,霍明錦卻平靜如常,臉上沒什么表情,擺了擺手。 隨從們立刻低頭退下。 一個氈帽帽檐壓得極低的男人捧著一只竹絲托盤走上前,“大人?!?/br> 霍明錦端起青花紅彩細瓷杯,掀開杯蓋,動作漫不經心,眼睛望著傅云英,等她開口。 “霍大人……”傅云英忖度著改了個稱呼,見周圍隨從安靜下來了,心頭疑惑,手指摸到藏在袖子里的一封信。 她抬起眼簾,目光不經意落到一雙手上,眉頭下意識皺了一下,心頭泛起一種古怪的說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 慢慢移開視線,她壓下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沒有多想,接著道:“小子……” 話還未說完,腦海中遽然閃過一道雪白電光,霎時一片洞明。 她又是一怔,渾身一個激靈。 未出口的話硬生生吞回嗓子里。 霍明錦仍望著她。 傅云英低下頭,放開昨晚連夜寫好的那封信,垂目道:“小子也不知有沒有聽錯,恍惚聽見兩個北方口音的人說了些很奇怪的話?!?/br> 她隨意捏造了幾句似是而非的話,無非是一些為定國公一家慘死感到憤憤不平的怨望之語,其中還涉及到沈介溪。 霍明錦聽完,不動聲色,眼底一抹不易覺察的失望一閃即過,猶如電光朝露。 他掃一眼左右,一名隨從走出來,給傅云英使了個眼色,拉她到一旁細細盤問。 她這兩夜顛來倒去想過無數遍該怎么應對,字字句句反反復復推敲,自忖沒有什么破綻,臉上故意露出懼怕緊張之色,在隨從的再三逼問之下,先是從容應答,然后磕磕絆絆起來,仿佛被錦衣衛嚇住了,但從頭到尾都篤定自己確實聽到有人討論要想辦法救徐延宗。 隨從問了半天,覺得她沒有撒謊,哪有人吃飽了沒事干拿這種事騙錦衣衛,而且眼前這個少年談吐不凡,衣冠整齊,一看就知是個詩書滿腹的富貴少爺,不會輕易扯謊騙人玩。 “這是賞你的?!彪S從回到霍明錦身邊復命,說了幾句話后,折返回傅云英身邊,掏出一枚銀錠給她。 傅云英道:“但愿能幫得上大人們?!?/br> 推辭了幾句,不敢往霍明錦那邊看,轉身出去了。 她感覺身后有幾道目光一直看著自己的背影,放慢腳步,沒有回頭,一步一步往外走,直到耳畔傳來“咔噠”一聲,門輕輕扣上,才緩緩吐出一口氣。 ………… 少年出去了。 霍明錦枯坐了半晌,手中的茶已經涼透。 旁邊戴氈帽的男子佝僂著腰,低聲說:“里里外外都查過了,除了幾個書生聚在一處痛罵沈閣老和皇上,沒有任何異常之處。傅云我沒見過,他年紀這么小,又是土生土長的湖廣人,一口湖廣話說得很地道,不可能是知情人?!?/br> 另一人走過來,拱手道:“二爺,傅云說的沒錯,圍觀的老百姓中確實有一群北方商人,來武昌府販貨的,他們也確實同情定國公,不過也就是口頭上說說,吹吹牛皮而已,不敢鬧事?!?/br> 也就是說,傅云小題大做了。 但真正小題大做的人,其實是他。徐延宗親口告訴他,她死了,就死在那年冬天。 明知不可能,但有時候還是忍不住抱著期望,然后一次次被現實打破希望,傷口潰爛再愈合,愈合再潰爛,永遠沒有結疤的那一天。 霍明錦閉一閉眼睛,茶鐘扣回桌上,發出一聲鈍響。 “不過有一事,小的不知該不該說……”戴氈帽的男子遲疑了一下,吞吞吐吐道。 霍明錦皺眉,“說?!?/br> 氈帽男子撓撓腦袋,“傅云是黃州縣人沒錯,他有個meimei卻是從甘州接回來的,現在跟著張道長修道?!?/br> “哪一年接回來的?” 氈帽男子忙將傅家接回傅老大的妻女一事細細說了,“這傅家只有傅云泰是親生,其他幾個少爺都是抱養的。上回在渡口……” 他頓了一下,才接著道,“上回小的差點害死的小姑娘,就是傅云的meimei,傅家的五小姐,也就是二爺替小的救起來的那個小姑娘?!?/br> 霍明錦神情冷淡。 他抬頭望一眼窗外的天色,徐徐起身。 “行刑?!?/br> ………… 砍頭并不好玩,劊子手一刀下去,炸出一蓬鮮血,“咕嚕咕?!?,人頭跌落高臺,滾了好遠,直到碰到錦衣衛的皂靴才停下來。 劊子手身經百戰,動作利落干凈,徐延宗甚至沒發出一聲慘叫就身首異地,一命嗚呼。 圍觀的人群靜了靜,婦人們捂著眼睛不敢看,男人們也咽了口口水,這才敢大著膽子吆喝出聲。 “真砍了!” “砍了!砍了!呦,真厲害,說一刀就一刀,比殺豬的手勁大多了!” 兵士抓住人頭散亂的頭發,提起人頭送回高臺上,待會兒要送到城門口懸掛起來,示眾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