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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州縣攏共只有這么大,知縣老爺愛惜人才,借著身為一方父母官之便,治下才學好的學子幾乎都受過他的恩惠??h里民風淳樸,他公事清閑時喜歡四處走訪,結交各地學子,十里八鄉但凡是天資聰穎的后生,他幾乎都認識,就算沒見過,也聽身邊人提起過名字,不可能突然從地底冒出一個他從未聽過的丹映公子來。 眾人互望一眼,又笑又嘆,道:“不敢瞞著太爺,確實不是我等所作?!?/br> 知縣老爺看出眾人所說不是玩笑話,咦了一聲,面露訝異之色,“這倒是奇了?!?/br> 這時,席間忽然響起一聲輕笑。 眾人循著聲音望過去,目光齊齊投諸剛才笑出聲的傅云章身上。 傅云章嘴角微微勾起,擲下酒杯,掃眾人一眼,最后看著知縣老爺:“讓舅父見笑了,其實奇聞志這本冊子只是閑暇時的玩笑之作?!?/br> 眾人互相交換了一個眼色,默然不語。 知縣老爺會錯意,拍拍他的肩膀,笑道:“難不成是你寫的?” “不?!备翟普聯u搖頭,笑向眾人道,“丹映公子是我的一位后輩,她為了應付我布置的功課寫下幾篇江陵府見聞,后來府中下人一時疏忽,不知怎么把她的功課帶出府,不巧讓好事者看到抄了幾份供人借閱,這才鬧得沸沸揚揚的,我已經責罰過她了?!?/br> 聽了他的解釋,眾人齊聲哄笑,“原來是你們傅家小相公搗的鬼!” 知縣老爺笑得雙顴赤紅,故作氣惱狀:“少年人意氣風發,就該如此行事!你責罰他做什么?我要心疼的?!?/br> 傅云章知道眾人誤以為他說的后輩是族中的某位堂弟,笑笑不說話,現在不是把英姐推向刀口浪尖的時候,先把名聲打出去,站穩腳跟,以后她才能按著自己的心意行事。如果一開始就暴露英姐的女子身份,那知縣老爺和席間的書生們絕對不會笑得這么開懷,他們會用最尖刻的話語譏諷英姐,再要么,就是假惺惺地嘆息兩聲,從此不再提起英姐的名字。 ※※ 傅家家仆在廊下等了半天,終于瞅準機會上前,附耳在傅云章耳邊低語幾句。 得知老師來了,傅云章挑挑眉,微微一笑,不急著走,道:“好生招待便是?!?/br> 回頭繼續和知縣老爺請來的其他書生談論學問。 這邊趙師爺急得團團轉,耐心灌下幾杯桂花酒后,霍然起身,一甩袍袖,氣沖沖往外走,“去看看英姐去,她住哪兒來著?” 管家緊跟在一旁,小心翼翼道:“五小姐前些時候傷風感冒,待在家中將養,好些天沒出門了?!?/br> 小丫頭生病了?這個時候貿然上門好像不妥。 趙師爺腳步一頓,哼一聲,轉頭往回走,“臭小子竟然敢晾著我,我偏要等他回來!你們幾個去整幾盤下酒菜?!?/br> 他隨手點點門外侍立的傅家家仆。 家仆們抬頭四顧,一臉茫然,管家朝他們使眼色,催促道:“還不快去!” 等傅云章辭別知縣老爺,領著書童、小廝回到書房的時候,趙師爺已經就著鹵藕片和臘鴨rou吃了半壺酒,雙頰赤紅,衣袖擼得高高的,嘴里咿咿呀呀哼著小曲,要多愜意有多愜意。 “老師怎么來了?!备翟普掳咽掷锏囊恢诲\緞匣子交給蓮殼,慢慢走到條桌前。丫頭上前奉茶,他擺擺手,丫頭躬身退下。 趙師爺冷哼一聲,咽下一塊紅如胭脂的鴨rou,含含糊糊道:“別和我打馬虎眼,那個丹映公子是怎么回事?是英姐?還是你?” 傅云章站在趙師爺面前,抬手為趙師爺斟酒,眉眼低垂,道:“英姐的字跡,老師難道認不出來?” 筷子磕在青地白花瓷盤上,鏗然一聲響,趙師爺愣了片刻,推開碗箸,抬頭直視傅云章,蒼老的臉孔表情凝重,目光銳利,“這是你的打算,還是英姐自己的?” 傅云章沒有躲閃,迎著趙師爺審視的目光,反問:“老師覺得呢?” 趙師爺一眨不眨地望著他,片刻后,嗤笑道:“也罷,你自己心里有數?!?/br> 他從小自負學問,結果卻屢屢落第,考了一輩子都沒考中進士。后來族里托門路幫他在京師尋了個肥差,他干了沒幾年,受不了官場上的爾虞我詐,想辦法外放到地方為官。京師匯聚天底下最杰出、最優秀、最有天分的仁人志士,隨便從千步廊拎出來一個芝麻小官,都是名震一方的天之驕子。置身其中,他熱血沸騰,與有榮焉,覺得自己能追隨那些英才干出一番留名青史的大事業。然而他們當中很少有人能堅持當初的理想,太多的人為了名利而無所不用其極,拋妻棄子只是尋常,更有甚者,殺人放火,無惡不作,心肝早就黑透了。 首輔沈介溪年輕時,何等公正無私,眼里摻不了沙子,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彈劾在民間頗有聲望的鄭閣老。白云蒼狗,一轉眼沈介溪也成了閣老,他獨斷專行,大權在握,任人唯親,為排除異己大肆冤殺清要官,縱容族人為非作歹、欺男霸女,壓榨鹽商、茶商,沈家早已富可敵國,他仍然不滿足,近來甚至插手后宮之事,僅僅只當一個權臣,已然填不飽他的胃口。 趙師爺還記得當年第一次看到沈閣老時的情景。他和沈閣老是親戚,但因對方常年在京師,此前并未正式見過,那日他和赴考的學子夾道等在時任侍郎的沈介溪下朝必經之路上翹首以盼,只為沈大人乘坐的轎子經過。突然落起大雨,路上的行人們連聲咒罵,紛紛尋地方避雨,學子們卻一動不動,仍然癡癡望著皇城的方向,目光滿含崇敬孺慕。 沈大人路過巷子,看到學子們,竟然掀簾走出轎子,含笑和學子們寒暄,勸他們早些歸去,專心溫書備考,來日以才學報效朝廷。 當時整條巷子都沸騰了,雨滴打在學子們臉上,不是涼的,而是火熱的。他們激動萬分,發誓要以沈大人為榜樣,即使前路荊棘遍布,也要義無反顧地走下去。 那時誰能想到溫言勉勵他們的沈大人有朝一日竟然成了他們最鄙夷的人? 但愿傅云章是例外。 趙師爺想起今天來的目的,掩下心中惆悵,哼哼道:“不提那本冊子了,琬姐莽撞,她爹罰她禁足半年,稍后肯定會讓他家琪哥過來當面向英姐致歉。至于冊子怎么流傳出去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多半是趙家幾個臭小子故意搗亂宣揚出去的……” 說到這里,趙師爺下意識輕咳兩聲,含糊過去。 趙叔琬帶走的并不是冊子,只是一沓厚厚的寫滿功課的紙張。趙家幾個少爺平時對趙師爺頗有怨言,奈何礙于他是長輩,不敢公然抱怨。那日趙叔琬帶著文章回去找大哥趙琪幫忙品評,剛好趙琪的幾個堂兄弟都在,少爺們只當是小娘子們爭風吃醋,答應下來,等翻到駁斥趙師爺的那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