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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叮囑幾句,約好閑時再詳談,才放他離開。 這一邊傅月在傅云英和傅桂的安撫下終于不哭了,姐妹幾個下車,向長輩見禮。 盧氏看到傅月眼圈發紅,以為她剛剛歸家才會如此,沒有往心里去,摸摸她的頭發,笑向韓氏和傅三嬸道:“怎么覺得她們幾個好像長高了點?!?/br> 說說笑笑一陣,相攜回屋,堂屋擺了一張黑漆雕花榆木八仙桌,雞鴨魚rou、精細果菜擺了滿滿一大桌,盛桂花藕片、醬板鴨、松花蛋、孔明菜、炒花生米的涼盤實在放不下,干脆碼著放,摞了好幾層。 今天闔家團圓,一大家子不必分開,同桌吃飯。 飯桌上傅四老爺說傅云英在武昌府的時候著涼傷了嗓子,要好好將養,半個月內不能高聲說話。盧氏和傅三嬸大吃一驚,噓寒問暖一陣,叮囑丫鬟去灶房煮冰糖雪梨羹給她潤嗓子。 往??傁矚g挑三揀四的傅云泰和傅云啟一個勁兒埋頭扒飯,大吳氏心疼壞了,一心給兩個孫子夾菜吃,埋怨說武昌府不如家里好,孫子都餓瘦了。 盧氏環顧左右,眼神從女兒和兩個侄女身上掃過,最后落到兒子身上,眉頭輕蹙。她固然溺愛兒子,其實也曉得兒子無法無天,啟哥是嬌氣不明理,那泰哥完全是任性驕縱,也就家里人肯忍讓他,怎么去了一趟武昌府,回來之后兒子就跟轉了性子一樣? 她暫且不動聲色,招呼眾人吃飯。 散席后傅四老爺送大吳氏回房,細說這些天路上的事。傅月、傅桂推說累了,回屋換衣裳。盧氏眼珠一轉,先去前院料理事務,傅四老爺帶回來的東西要一樣樣分類登賬,她忙了一個多時辰才理清頭緒?;氐皆鹤永?,坐在廊下打盹的婆子聽到腳步聲,驚醒過來,擦擦口水,朝她直搖手,傅四老爺旅途勞頓,從大吳氏那邊回來之后就睡下了,還沒起。 盧氏想了想,“請大姐過來,我有話問她?!?/br> ※※ 傅云英回到丹映山館,發現棗樹上紅英繽紛,棗子熟透了,散發出一種甜膩微腐的香氣,引得鳥雀時不時飛來啄食。 韓氏節儉,只要是能吃的東西全都舍不得浪費,抄起豎在門邊的一根長竹竿轟趕偷食的鳥雀,竹竿上頭系了紅布條,晃動間刺啦響。她嚇走一群又圓又肥的麻雀,回頭朝傅云英笑道:“今年是頭一年,前幾天丫頭要摘棗子,我不許她們摘,想著等你回來一起打棗子吃?!?/br> 傅云英笑了笑,做了個手勢。 韓氏想起她現在不能說話,皺眉道:“是不是夜里貪涼踢被子了?嗓子疼不疼?”走到女兒身前,手指輕點她的前額,“生病難受吧?以后當心點。對了,我記得有個偏方,專門治喉嚨痛的……” 她叫來丫鬟,回屋從箱子里摸出幾個大錢,讓她們去西大街買些茅草回來。 好在這時灶房把燉好的冰糖雪梨羹送了過來,傅云英眼神示意韓氏不用忙活了。茅草湯什么的,她真的喝不下。以前在甘州沒錢抓藥,韓氏到處打聽偏方,然后自己去山里挖草藥煮給她喝,虧得她能辨識一般常見的藥草,看到不認識的藥偷偷倒掉,不然早就吃出毛病了。 ※※ 傅云章在準備北上赴試的事,傅云英又病了,從武昌府回家之后,她按著郎中的囑咐,每天待在家中和傅云啟兄弟倆一起上學,不再踏足琳瑯山房。傅云章忙里偷閑,偶爾會派蓮殼過來收走她的功課,批改過后再讓蓮殼送過來。 蓮殼說傅云章每天早出晚歸,忙得腳不沾地,從知縣老爺到地方鄉紳都搶著為他踐行,送金送銀送宅院送田地送仆人,還有送小妾孌童的。 族中鄉老破口大罵送花娘給傅云章的富商,但轉天自己也從家中挑了一個面龐嫵媚的丫鬟送到傅家大宅。其他人有樣學樣,一時之間,傅家大院鶯歌燕舞,擠滿各家送來服侍二少爺起居的“丫頭”。 傅云章婉言謝絕眾人的好意,丫頭們全部送還各家。那些丫頭跟死了老娘一樣哭天抹淚,硬是不肯走,一窩蜂沖到傅云章跟前,拉住他不放,把他的衣裳扯得松松垮垮,儒巾、網巾也扯散了。女人發起瘋來可不管他是舉人還是白身。 蓮殼不屑道:“路上風餐露宿,帶什么丫頭呀!我們少爺有時候高興起來說不定就在哪座荒山野廟對付一宿,帶一個嬌滴滴的丫頭,是她伺候少爺,還是少爺伺候她!” 傅云英忍俊不禁,不是為蓮殼譏諷丫頭的話,而是想著向來從容不迫、做什么好像都游刃有余的傅云章被一群嬌美丫頭堵在垂花門前的景象就忍不住想笑。 不覺間半個多月過去,她漸漸能開口說話。 期間傅四老爺一次次往她院子里送吃的穿的,盧氏也送了不少頭面首飾給她,以前盧氏對她好大半是為了博一個慈愛名聲和討傅四老爺高興,現在盧氏看她的目光完全是真心實意的喜愛。 盧氏再如何嫌棄傅月愚笨,到底是從自己身上掉下來的一塊rou,從女兒口中得知那晚的驚險,豈能不心疼?侄女危急關頭能夠挺身而出給女兒擋災,她要是還把侄女當外人,不必傅四老爺開口罵她,她自己也要羞煞。 大吳氏諸事不管,什么都順著傅四老爺,家中主事的兒子、兒媳全站在傅云英這邊,她不好再明著唱反調,雖然背地里仍然嘀咕,但至少不會當面說傅云英的不是。 這些都在傅云英的意料之中。讓她意外的是,連十哥傅云泰都開始對她又敬又怕。 傅云泰是傅四老爺膝下唯一的兒子,大吳氏、盧氏把他當成眼珠子一樣珍視,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冷不得熱不得,比養女孩還精細。傅云泰平時很喜歡欺負傅月和傅桂,傅月脾氣好,總讓著他,傅桂底氣不足,不敢和他爭辯,就連傅云啟也盡量避免和傅云泰起沖突。 傅云英和傅云泰來往不多,想不明白對方為什么突然懼怕自己。這天外面淅淅瀝瀝落起雨來,她坐在窗前為傅四老爺的友人繪制圖志,讓丫鬟把傅云啟叫來,向他打聽其中緣由。 傅云啟那晚嚇唬她時隨口說了一句船上有強盜,過后一語成讖,傅家人嘴上沒說,私底下悄悄議論,桂姐說啟哥是烏鴉嘴,還真是說對了! 下人們之間的私語傳到傅云啟耳朵里,他好不委屈,想來想去,為了表示自己的清白無辜,自愿每天到丹映山館照顧傅云英,幫她拿東遞西打下手,態度良好,做小伏低,全身上下連頭發絲都透出一股乖順勁兒。 傅云英正好需要一個會讀書寫字的助手幫忙,丫鬟里沒有認字的,傅云啟知道自己不受歡迎,姿態放得極低,既不吵也不鬧,就是太啰嗦了點,勉強還算得用,便沒趕他走,每天支使他干這干那,他倒是說到做到,每一件差事都認真完成,沒有敷衍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