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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促狹心思——他以為自己心沉如水,這種活潑鮮活的情緒早離自己遠去了。 事實上,有個特立獨行、總能趕在別人反應過來之前聽懂自己說的話并且迅速做出回應,不吵不鬧,聽話懂事,偏偏又總是一本正經、不茍言笑的meimei,他很難克制住逗一逗她的想法。 他沒有兄弟姐妹。傅容是母親從娘家抱過來養大的,母親的打算他心知肚明,傅容是她娘家侄女,有一個血緣親近、方便拿捏的媳婦,她才能繼續掌控內帷。他和以前一樣,默許母親的任何決定。如果不是傅容的生父、生母堅決反對兩家聯姻,傅容不會改姓成為他的meimei。 從母親口中得知傅容成了他meimei的那一刻,他暗暗松了口氣。 母親守寡多年,身邊有一個能陪她說說話的小女兒,傅云章樂見其成。傅容年紀小,又是嬌寵長大的,并不知道長輩們的謀算。他曾試圖把傅容當成親生meimei看待,只要是她提的要求,他都會答應。 他以為meimei都是像傅容那樣的。直到有一天,他忽然發現,傅容的言行舉止,為人處世,說話時傲慢的語氣,走路的樣子,找他討要東西時那種理直氣壯的頤指氣使,和他的母親簡直如出一轍。 母親多了一個女兒,他依然還是沒有兄弟姐妹。 兄弟姐妹,應該和啟哥、泰哥,月姐、桂姐那樣,平時吵吵鬧鬧,搶這個爭那個,一起闖禍,一起受罰,害怕的時候一起沒志氣地大哭。 縣里人都夸他早慧,其實他只是在母親的揠苗助長之下提早認清現實而已。早在十歲那年,他就明白自己肩負著什么,不會像四五歲懵懂時那樣羨慕同窗們父母雙全,有一大家子兄弟姐妹。 他必須竭盡全力,早日考取功名,光宗耀祖,為母親撐腰,少年不知愁滋味,尚有光陰可以虛度,他卻只能一日日埋首書海,連為賦新詞強說愁的資格都沒有。 現在傅云章有點明白當哥哥是什么感覺了。 ※ 他們站在姚家門前等了一盞茶的工夫。 蒲鞋踩在坑坑洼洼的泥地上,噠噠響,蓮殼捧著竹絲攢盒回來,“五小姐,東西買齊了?!?/br> 傅云英翻開攢盒蓋子掃幾眼,點點頭。 姚文達、浙江人周鈺和崔南軒是同榜三鼎甲,起初三人都在翰林院待過,免不了互相交際應酬。姚夫人還在世時,她和姚夫人、周夫人交情不錯,每逢佳節,一定會互贈節禮。姚文達和崔南軒僵持期間,她和姚夫人雖然不再來往,但從沒有撕破臉,偶爾在其他同僚宴席上看到對方,還會微笑致意。 姚文達讀了一輩子的書,最后蟾宮折桂,打馬游街,固然是一鳴驚人,揚眉吐氣,姚夫人卻因為cao勞過度而疾病纏身,沒過兩年好日子就病逝了。 傅云英最后一次看到姚夫人的時候,她頭戴珠冠,身著禮服,坐在離門最近的位子上和席間命婦們談笑,說的都是姚文達的事。 那時姚夫人面色紅潤,完全看不出是久病之人。 印象太過深刻,所以傅云英記得姚文達愛吃什么。 她怔怔出神,左邊袖子突然被人輕輕扯了幾下,傅云章低頭看她,含笑問:“在想什么?” 不等她回答,他示意她跟上,似乎剛才只是隨口那么一問,并不需要她給出答案,“好了,姚先生剛剛罵完丫鬟,多大的氣也撒完了,我們進去?!?/br> 骨瘦如柴的姚家老仆打開咯吱咯吱作響的院門,看到傅云章和傅云英,或者說是看到傅家家仆提著、擔著的一擔擔抬盒,眼露精光,立刻堆起一臉笑,“傅相公來了!大人這幾天常常念叨傅相公,傅相公再不來,大人就要親自上門請了?!?/br> 傅云章微笑著和老仆寒暄幾句,命人把準備好的下酒菜、剛買的熱食擺上。 老仆正為家中唯一一口大鍋燒糊了而發愁,傅相公上門探望大人,還帶來這么多吃的喝的用的,真是瞌睡遇枕頭!他高興得直念佛,也不計較傅家家仆越殂代皰,一面叫丫鬟趕緊洗臉過來服侍,一面去書房通稟,“大人,傅相公來了?!?/br> 一聲輕哼,書房的們被猛地拉開,一名頭發花白,身著半舊青灰色道袍,一臉褶子疊褶子的老者負手走了出來,環視一圈,矜持道:“云章來了?” 傅云章拉著傅云英上前,“多日不見,先生的氣色好了許多?!?/br> “我好著呢,再活個十年不成問題?!币ξ倪_擺擺手,目光落到梳雙螺髻,穿湖藍紗襖子,紅地刺繡滿池嬌杭紗褶裙的傅云英身上。 傅云英按傅云章之前教過的朝姚文達行禮,眼簾微抬,不動聲色打量他。 他幾乎沒怎么變。 京師的人都說姚文達越老越精神,聞喜宴上士子們看他垂垂老矣,背地里打賭看新科狀元能活幾年,大多人猜他還沒在翰林院熬夠資歷就得撒手人寰??伤彩腔盍艘荒暧忠荒?,比他年輕的先帝和許多大臣陸續死去,他依然滿頭白發,三五不時生一場病,每一次郎中都讓姚家人準備后事。他做了這么多年的藥罐子,一副隨時可能一命嗚呼的老邁之態,偏偏就是不死。 別看他干癟枯瘦,罵人的時候跟吸了一口仙氣似的,雄赳赳,氣昂昂,比誰的嗓門都大,連武將都吼不過他。 “這是你meimei?和你不像,比你生得靈秀多了?!?/br> 姚文達坐到擺滿冷熱果菜的方桌前,冷冷道。 傅云章淡淡一笑。 傅云英眉頭輕蹙,傅云章和姚文達的關系和她之前想象的完全不一樣。 姚文達不是很討厭傅云章的嗎? “學生帶著meimei來武昌府游玩,想起先生病愈,順道過來探望先生?!备翟普掠瞄e話家常的語氣慢慢道。 姚文達不和他客氣,已經端起碗開始喝rou湯了,“過來坐,難道還要我請?” 傅云章依言坐下,挽起袖子,遞了雙筷子給傅云英。 傅云英接過筷子,低頭吃菜。 飯桌上靜悄悄的,沒人開口說話。 姚文達連吃了一籠菜餡饅頭,喝完兩碗rou湯,突然怔愣幾息,對著空碗微微嘆息,眼底閃過一抹微不可察的悵惘之色。 見他停下筷子,傅云章和傅云英也???,蓮殼奉上幾盞熱茶。 “各地舉子三十六人,沒想到最后只有你堅持下來了?!?/br> 姚文達喝了半盞茶后,忽然冒出這么一句沒頭沒尾的話。 “也是我運氣好,摸對先生脾氣的緣故?!备翟普碌Φ?。 姚文達搖搖頭,勉強笑了一下,笑容苦澀,“你們能從鄉試中脫穎而出,個個都是人中龍鳳。然則能赴京參加會試的舉子,哪一個不是滿腹詩書?我故意為難你們,只是一時興起,原以為只有幾個歪瓜裂棗扛不住,結果只剩下你,實在讓我失望?!?/br> 聽了他的話,傅云章神色不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