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雜的音量由強減弱，當肖顏重新審視四周的狀況時，赫然發現連京不知何時不見了蹤影，邊上站著的，盡是膽大的圍觀者，又或者驚魂未定卻邁不開腳步的膽小者，還有此時越發逼近眼簾的那具尸體。

    他靜靜地趴在地上，動作不甚自然，甚至有些扭曲。血一直從他身上的某處滲出，非要流完最后一滴血似的無止盡。死者蒼白的臉面朝著她，那雙空洞無神的眼睛直盯著她，肖顏震驚得幾乎忘記如何呼吸。

    葉早。

    她在大學期間要好的男性友人，此刻竟不幸成了槍下亡魂，可憐的死者。肖顏只覺無法言語，甚至一陣反胃，血的味道到此刻才讓她感到不舒服。

    肖顏無暇顧及自身的狀況，她環視四周看似無動于衷的人們，冷淡或麻木的神情仿佛眼前所發生的一切只是在演戲，可憐的配角就此死去，劇情由此鋪開，僅此而已。

    但她明白，這是真實，葉早死了，死不瞑目。未閉上的雙眼似乎希望能夠繼續欣賞他曾生活著的世界里的美好與丑陋，半張的嘴想訴說點什么，卻沒來得及說出口。

    難受得想哭，可是還不到放聲大哭的時候。

    肖顏驚覺手中正握著一樣物件，是部手機，不是她所使用的那部，也許是剛才混亂之中有人掉落她意外接住的吧。

    顫抖著按下三個數字鍵，竟是如此費力又費時的事情。電話很快通了，那頭傳來人聲，肖顏聽不清，耳朵里充斥著不大不小的抽泣聲，從鼻間、喉嚨傳出，一度哽咽。

    等到肖顏將事情與地點交代清楚掛斷時已泣不成聲，忐忑難安的內心令她更加彷徨無助。

    不止是目睹葉早的死狀讓人悲痛不已，還有模糊記憶中更深更震撼的心痛，火苗四竄，鮮血飛濺，慟哭和尖叫不清晰地回蕩在耳邊。那究竟是什么，又是在什么時候似曾見過的場景？

    無法細想，腦袋一片空白，心很慌很亂，肖顏擦拭著淚水，垂下頭捂住嘴不愿讓自己狼狽的模樣表露于外。

    忽然，原本松開的手再次被人牽起，手心處傳遞著灼燒般的熱度，卻又溫暖得足以平復心情。

    “連……”

    肖顏尚未喚出完整的名字，抬起頭只見那人盡顯慌張的側臉，冷汗自他的額邊滑落，空氣仿佛凝固般的沉重。

    手被握得有些生疼，肖顏微微皺起眉頭，但沒有吭聲也不愿掙扎，她的膽怯她的懼怕全都藏匿在里面，一旦放開連京的手，那些可怕的感覺便會重新涌入胸口。

    “肖顏，一起逃走吧?！?/br>
    連京的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地傳入她的耳里，漾起漣漪。

    逃？為什么要逃？

    細想不及，已被連京拉著逃跑。腎上腺素上升，呼吸略轉為急促，前方的白色襯衫在眼中晃動，肖顏的眼眶突然一片濕潤，因奔跑而活躍的腦細胞慢慢地蘇醒了塵封已久的記憶。

    回憶中的場景是他們曾經居住的城市的一角，被稱為‘吸血鬼’種族所隱藏的地方，亦即肖顏的故鄉。他們雖是吸血鬼，卻未有嗜血的殘忍性，特意遠離人群聚集之處，選擇偏僻臨近郊區的地點過著不打擾人類也不受打擾的安寧生活。

    可是，即使如此，他們的對立面——吸血鬼獵人依舊存在，繼承了祖先們所流傳下來的異能的同時，卻也摒棄原本堅持正義的信念，執意將平息了數十年的戰火重新點燃，讓兩個族群再度陷入仇恨與無盡的糾纏之中。

    她的連京，吸血鬼獵人之一，攥緊那把銀彈滿膛的槍，狠狠地放肆眼淚流淌，在那個突襲吸血鬼的夜晚。

    ‘……對不起，肖顏，我會追隨你而去，等我?！?/br>
    心沉甸甸的痛，然而再痛也拯救不了烽火硝煙中搖曳不定的愛情。

    ‘沒關系的，沒關系的。不是連京的錯，你要活下去，希望下一世我們兩個族群不要再有紛爭?！?/br>
    連京最終丟棄殺戮用的槍，轉而握住她的手，緊緊地，表情異常堅定。

    ‘肖顏，一起逃走吧?！?/br>
    是了，當時的連京說過的，一生一次的承諾。

    他們一直在逃亡，世界寬廣但是兇殘的追兵也不曾停止追逐或殺戮。肖顏曾天真地以為，到了另一個城市，她和連京便能重新開始，幸福地生活著，無須擔憂其它。

    但是，葉早死了。

    她的同伴在距她不遠的地方，被混藏于人潮中的吸血鬼獵人殘酷地殺害，反應不及已然躺倒在血泊之中。遲早她也會和葉早一樣，成為一名可悲的亡者，與連京天人永隔。不，她不想那么悲慘地死去。

    真是奇怪，決定死在連京手中的時候，以及多次面臨趕盡殺絕的威脅時，她已認真地考慮過‘死亡’這個詞語，卻發現當它實際擺在自己眼前時是多么的可怕，令她無力招架。

    她不想死，很害怕，很恐懼，無法戰勝的心理。真的不想……

    一瞬間背部某處被電流穿過似的劇痛，猝不及防的。肖顏不愿多想，雖然痛楚逐漸蔓延開來，充塞她的身子，連京的背影變得有點模糊，不太清晰。

    “連京，好累，別……別跑了?！?/br>
    聲音細如蚊蚋，肖顏不明白為什么會突然這樣，力量好像全被抽走，徒留軟綿綿的身軀，胸前的衣服濕透了，是因為流汗過多的緣故嗎？

    下意識地低頭察看，一片殷紅在眼底泛開，紅得觸目驚心。肖顏微微一愣，整個身子頓時失去了重心，連京回過頭驚詫至悲痛的表情以及越來越遙遠的天花板在她一潭死水般的瞳孔一閃而過，而后僅?；蝿又暮谟?，辨不出面前男人的容貌。

    “肖顏！肖顏……”

    他的聲音，夾雜著欲泣的悲傷。

    “肖顏，沒事的，他們會有辦法救你的，撐著點……”

    他的淚水，沾濕了眼眶和臉龐。

    對不起，連京，我恐怕撐不住了。

    肖顏想開口說話，一張嘴便咳出鮮血，幸好不再有疼痛的錯覺，只有鮮紅得讓人發暈的液體順著手心和胸口處淌下。

    “……”

    耳邊一陣轟鳴，連京在說什么？聲音，漸漸消失了。不對，是她的聽覺，消失了。

    然后，是視覺，不再朦朧，處于全黑的世界里。

    豎起耳朵聽不見連京的言語，張大眼睛看不見連京的臉龐，伸出手觸不到熟悉的體溫。肖顏慌亂著，畏懼著，這種獨自被黑暗籠罩的感覺。

    不想死。

    終于有所領悟，并非真的害怕死亡，而是不想死。不想去沒有連京的地方，不想撒手不管孤單一人的連京，更不想毀壞兩人的約定。

    可惜，太遲了……

    第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