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教主真是膽識過人?！?/br>
    畢竟話雖是這么說，但像他這么心寬，把仇人直接放在身邊的，世間也少有。

    畢竟刀劍無言，毒藥萬千，一個人若誠心想要你的命，有時候是防不住的。

    “你放心，我死不了?！?/br>
    男人垂眸，唇角帶著一絲嘲諷的笑，“到今天為止，接近我又想要我性命的人，不下百數，不過我命硬，不論怎樣折騰，都死不了?！?/br>
    .......

    他這幾句話真是怪。

    好像還巴不得自己早點死了。

    少女握著酒杯，額間細碎的胎毛被風吹的揚了起來，想了一會兒，最終還是吐出一句話，

    “命是自己的，誰都不知道有沒有來生，人活一世，還是要珍惜?！?/br>
    不論是他還是林知意，好像都不怎么珍惜自己。

    她是經歷過饑荒的人，見過災年間面黃肌瘦想活卻活不了的萬千百姓，對于他們這種想法，她從來都無法理解。

    .

    霍星朝抬眸，視線落在東方的星空，漫不經心，

    “我的命，不是我自己的啊?！?/br>
    .......

    他好像突然來了聊天的興致，倚著桃樹，語調慢悠悠的，

    “你知道為什么我不殺了林知意嗎？”

    按照霍星朝的性格，不管對方是否對他有恩，也不管對方有什么苦衷，如果敢這么算計他，折騰來折騰去沒個完，他最喜歡的做法就是直接殺了了事。

    反正世人都說，魔教教主，冷心冷肺，嗜血又殘忍，壓根不在乎綱常倫理。

    可是他對于林知意，確實就是很縱容。

    要不然憑魔頭的手段，哪里可能人家不要，就真的不讓男大夫去醫治。

    “......為什么？”

    “因為她那條腿，換的的不是我的命啊?！?/br>
    男人仰頭抿了一口酒，語氣懶散，“是我父親的?！?/br>
    ......

    “我的父親，想必你也知道，常年駐守邊疆的誠王?；实酆苄湃嗡?，幾十萬的大軍，兵權交給他幾十年，從來沒有收回去的意思?！?/br>
    “我十五歲以前，是在邊疆長大的，那里的美人和酒，都遠比中原烈的多，馬兒在黃沙里跑，揚起的塵土都帶著熾烈的味道?！?/br>
    “后來羌城大戰，皇帝御駕親征，贏了仗，把胡人徹底趕出塞外，朝堂一片慶賀，紛紛上奏稱當今圣上是千古明君?？墒撬麄兇蟾哦纪?，這場勝仗，跟他半分關系都沒有，每一個俘虜，每一塊疆土，都是我父王和兄長親手打下來的?！?/br>
    他偏了偏頭，躲過月光，卻任由桃花落在眼眸上，劃出談談的陰影，

    “他躲在后方，好酒照飲，美人照陪，一意孤行的一個決策，就讓我的父兄戰死疆場，然后踏著他們的骨血，享受萬民敬仰?！?/br>
    “那個時候，林知意用自己的腿，換了我父王的性命，但是就算命換回來了，他也已經身受重傷，勉力支持，最終還是只多活了半年?！?/br>
    ......

    少女的目光靜靜落在他半閉的眼睛上，沉默著，不知道該說什么。

    這算仇嗎？

    算的吧。

    羌城那一戰，她聽說過，圣上判斷失誤，差點導致大敗，是誠王力挽狂瀾，才有了最后的勝仗。

    但就算打勝了，依然付出了不小的代價。

    誠王重傷，誠王府五位公子，最終只活下來了嫡幼子一個。

    他的仇，比起林景見的來說，更深重，更難報。

    因為那個仇人，是他的親伯伯，也是當今天下最高的掌權者。

    霍星朝又抿了一口酒，語氣里帶上漠然的諷刺，

    “你知道嗎，父王臨死之前，對我說，他是明君，有他在位，是百姓之福。但凡我還有些理智，還是個人，就不會因為個人私怨，害了全天下的百姓?！?/br>
    “他對我父王有愧，對我兄長有愧，誠王府唯一的血脈，他當然得保住，以免良心難安?！?/br>
    男人勾唇，輕嘲，

    “都說了，江湖對于朝廷來說，只不過是一群小打小鬧的烏合之眾。所以啊，除非我自己想不開自戕，否則我怎么都死不了?！?/br>
    ......

    月光依舊清涼，桃花也依然在枝頭灼然開放。

    他倚著樹干，輕閉著眼，眉下還躺著一朵緋紅的花瓣。昳麗又風流。

    世間再好的畫師，都畫不出這么一幅美人圖。

    上天賜予了他很多。

    家世，容貌，傷痛，和孤寂。

    說不出是福是禍。

    .

    “這個世間，沒有十全十美，也沒有一輩子的一帆風順。不管是誰，都會被割幾刀，那些傷治好了之后，疤痕永遠都褪不了?！?/br>
    少女站起身，目光如水，靜靜落在他身上，

    “只是有些人會一直去揭開它，折磨它，然后越傷越深，漸漸腐爛，最后疼的受不了。有些人則選擇淡忘，不去觸碰，等它結痂，護好剩下的皮rou?！?/br>
    “霍教主，我希望有一日，你會成為第二種人?！?/br>
    他睜開眼，視線里還帶著若有似無的淡漠，漫不經心地移過來。

    就這么跟她對視了半天。

    最后，輕輕勾唇一笑，沒有對她的話發表什么意見，也沒什么特別的表情。

    只是舉起手里的酒壺，語氣慵懶，

    “程姑娘，干個杯罷?！?/br>
    ......

    “不了?！?/br>
    她淡淡一笑，莫名其妙來了一句，

    “不過霍教主，多謝?！?/br>
    然后轉身離開。

    風揚起她的裙擺，攜來清淺的酒香。

    霍星朝拂下眼上的桃花，微嗤，

    “謝我做什么?！?/br>
    .......

    半圓的月兒漸漸被云遮住，又露出來。

    整個塵天門在月光下雕梁畫棟，美輪美奐。

    只可惜。

    身后堆金拄北斗，不如生前一樽酒。

    第101章 你是醉骨毒

    又過了半月。

    上午陽光還淺，程知意從醫箱里拿出了那個瓷瓶, 去找了林知意。

    果然, 門口就站著那個青衫磊落的人。

    程知意走了過去, 輕輕喊他,

    “林景見?！?/br>
    林景見一僵，回過身，望向她的目光里還有幾分尷尬和無措。

    不管如何，曾經竹林里的經歷，對于他們兩個來說，都不是什么好的回憶。

    每次望見少女淡而清澈的目光，林景見都會情不自禁低頭, 連對視的勇氣都沒有。

    “知意?！?/br>
    他的聲音也很輕, 只有在單獨面對她的時候, 他才會這么叫她。

    而其他時候，都是生疏有禮的程姑娘。

    程知意只覺得自己的心抽疼了一下。

    而后斂眸，把手里的瓷瓶遞給他。

    “林景見，這個, 給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