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重生平靜地回答。

    書房里，杜重生對女兒說：“爸爸要帶全家跟你哥哥去英國了。這里不太平，我們這樣的人家，留在這里不會有好果子吃。你哥哥在英國讀了書，情況比較熟，他想過去做工程師。爸爸帶些錢過去，買幾棟房子，以后就當個寓公，靠房租吃飯。爸爸想問你，你和孝慈跟不跟爸爸一起去？”

    冰冰說：“爸爸，我想去美國加州。我的好朋友陳倩云已經去了半年了，她有信給我，我很心動?！?/br>
    杜重生想了想說：“也好。英國那邊，爸爸并沒有什么把握?，F在這么一個亂世，一家人分開是更理智的做法，不要一網打盡。孝慈肯定是會跟你走的，是吧？”

    冰冰點頭。

    “那么孝慈的母親呢？”杜重生問：“你們有沒有問過姚雪顏的想法？”

    冰冰搖頭說：“還沒有。孝慈的意思是，我們去個一年半載就回來。所以還沒有跟他mama談過?！?/br>
    杜重生搖頭嘆道：“孝慈太天真了?，F在這個情形，豈是一年半載回得來的？我把義社的房產都處理了，再便宜我都肯賣，不然······唉，算了，你只要明白這些死東西是帶不走的，就行了。我這輩子，走了就回不來了；你們，我不知道，我估計起碼也要十年八年，所以到了美國要為生計有個打算?！?/br>
    冰冰有點慌了，問道：“那怎么辦呢？我和孝慈雖然攢了一點錢，但是我不知道夠不夠十年八年用的，特別是在一個新的地方?！?/br>
    杜重生安慰冰冰：“怕什么，有爸爸呢。我已經給你在瑞士銀行存了一筆錢，本來是你的嫁妝，你那時候不肯要，現在知道有用了吧。你要是不亂花，細水長流一輩子也吃不完。也可以學爸爸，買些房產收租?！?/br>
    杜重生拿出一個小匣子，遞給冰冰說：“存單在這里，你跟孝慈可以輕裝上路，粗重的東西都不要帶。記著，你那里以后也是爸爸和哥哥的一條退路；要是美國不好，你就到英國來找爸爸和哥哥?！?/br>
    冰冰小心地接過匣子：“謝謝爸爸為我都打算好了?！?/br>
    杜重生嘆息說：“爸爸的根是在上海，現在連根都拔去了，爸爸活著是為了什么呢？就是為了把你們安頓好啊?！?/br>
    杜重生把冰冰這邊說好了，還覺得不放心，他到夜上海歌舞廳去找姚雪顏。在姚雪顏的辦公室里，杜重生仔細看那間屋子，然后問姚雪顏：“這就是你當年給我拔刀的地方吧？”

    姚雪顏覺得有點意外，不過還是點頭說：“是啊，已經改造過兩次了，你還認得出來?！?/br>
    杜重生說：“人老了，新的事情記不住，舊的事情倒是經常在腦袋里回放一下?！?/br>
    他見姚雪顏默不作聲，又加了一句：“我后來明白了，為什么你當年看不上我。陳先生的樣貌，才華和人品，都比我不知道好多少倍。我除了有幾個錢，其它的方面連他的背影都望不到?！?/br>
    姚雪顏面露尷尬之色，提醒他說：“親家公，陳年往事了，今天登門，難道是為了說這個？

    杜重生也不等姚雪顏招呼，自己在椅子上坐下，肯定地說：“對，今天我就是專門來說說當年的陳先生，如今的黨國要員陳老?！?/br>
    姚雪顏也坐下，抗拒地說：“孝慈的婚禮以后，我跟他再也沒有見過面，再也沒有聯系過，還有什么好說的呢？”

    杜重生點醒她：“你們有一個兒子孝慈，這就注定了你跟他脫不了干系。國民黨要是敗了，陳老會怎么樣？他的兒子會怎么樣？你又會怎么樣？”

    杜重生見姚雪顏愣住了，搖搖頭說：“沒想到精明的姚老板居然沒想過這些。所以啊，我的女兒既然嫁給了你和陳老的兒子，我就要幫你cao這個心。冰冰想去美國，我很贊成。孝慈肯定是要跟著冰冰去的，現在就看你跟尹先生怎么辦?！?/br>
    姚雪顏恍然大悟地說：“哦，原來還可以去美國。那好啊，就讓他們一起去美國，這個出路不錯，他們兩個懂英文，孝慈還一直在美軍醫院工作。我就不去了，我又不會英文?！?/br>
    “你想在這里等著給陳先生和他的黨國陪葬？”杜重生說：“你不要怪我說話刻薄，到時候就是這個結果。我勸你還是跟著兒子走吧，母親跟著兒子去養老，這是天經地義的。你跟著去，孝慈和冰冰就走得死心塌地，沒有后顧之憂了。至于尹先生，他肯定是跟著你啦，你叫他馬上把報社和房產都脫手，再拖拉就走不了了?！?/br>
    “好，我跟他說。親家公，我的念慈呢？你們一家呢？你們準備怎么辦？”姚雪顏擔心地問道。

    杜重生答道：“我們全家已經買好了船票，這個月底就去英國，沒有幾天了。我走之前還有辦法給你們弄到四張去美國的船票，你跟尹先生要是不走，我就只留兩張票給冰冰和孝慈，無論如何，絕對不能把他們耽擱了。再往后面，還不知道有沒有船了?！?/br>
    姚雪顏凄惶地說：“那我跟念慈以后就要天各一方了?！?/br>
    杜重生嘆道：“先保住性命，解決生計，以后再想法子團聚吧?，F在我們都沒有把握，一家人暫時分開，好過一網打盡啊。你我都是一輩子待在上海，現在是連根拔起啊，到異國他鄉還不知道服不服水土?！?/br>
    姚雪顏無奈地說：“看來也只能如此了。我這個歌舞廳的生意也停了算了?！?/br>
    杜重生笑笑說：“我都撒手了，你還舍不得。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我前一陣子處理義社房產的時候，還想把這歌舞廳的房產送給你做個人情，現在看來，你也不需要它了。來不及賣的房產，就送給值得送的人吧。歌舞廳的房產你想要送給誰，就把這張房契給他?！?/br>
    杜重生說著把一張房契放在姚雪顏的桌面上。

    “那我先替那個人感謝杜老板的慷慨?！币ρ╊佌嬲\地說：“我姚雪顏今生能夠結識杜老板，是極大的幸運。我的兩個孩子能與杜老板的一雙兒女結為夫婦，我萬分欣慰?！?/br>
    “我永遠感謝你的救命之恩。他們兩對小夫妻的姻緣，都是天作之合?！倍胖厣酒饋?，傷感地說：“親家母，保重了?！?/br>
    姚雪顏站起來送客：“親家公，你也保重了。貴府啟程那天我們都去送行?！?/br>
    杜重生一走，姚雪顏馬上理清了思路。她拿著杜重生留下的房契，走進蘇順城的辦公室。

    “阿城，這個房契你留著?！币ρ╊佒北贾黝}地說：“杜老板決定把歌舞廳的房產送給我，可是我要退休了，就轉送給你吧?！?/br>
    “雪姐，你怎么突然要退休呢？”阿城站起來，吃驚地問道：“出什么事了嗎？”

    “我兒子要去美國了，我不跟著他還能跟著誰？”姚雪顏輕描淡寫地說：“我也老了，該退休了?！?/br>
    阿城一向是很會說話的：“雪姐哪里老？再做十年也沒問題。不過要是大少爺想去美國，雪姐跟著去也是人之常情。房契這么大的事情，雪姐再考慮一下吧，要是將來回來的話······”

    姚雪